迢递辞京华,辛勤异乡县。登高俯沧海,回首泪如霰。 同人久离别,失路还相见。薛侯怀直道,德业应时选。 蔡子负清才,当年擢宾荐。韩公有奇节,词赋凌群彦。 读书嵩岑间,作吏沧海甸。伊余寡栖托,感激多愠见。 纵诞非尔情,飘沦任疵贱。忽枉琼瑶作,乃深平生眷。 始谓吾道存,终嗟客游倦。归心无昼夜,别事除言宴。 复值凉风时,苍茫夏云变。
永之氓咸善游。一日,水暴甚,有五、六氓乘小船绝湘水。中济,船破,皆游。其一氓尽力而不能寻常。其侣曰:“汝善游最也,今何后为?”曰:“吾腰千钱,重,是以后。”曰:“何不去之?”不应,摇其首。有顷,益怠。已济者立岸上呼且号曰:“汝愚之甚,蔽之甚,身且死,何以货为?”又摇其首。遂溺死。吾哀之。且若是,得不有大货之溺大氓者乎?于是作《哀溺》。
诗情书意两殷勤,来自天南瘴海滨。 初睹银钩还启齿,细吟琼什欲沾巾。 凤池隔绝三千里,蜗舍沉冥十五春。 唯有新昌故园月,至今分照两乡人。 [凤池,属杨相也。蜗舍,自谓也。]
晴风吹柳絮,新火起厨烟。(见《事文类聚》)。 长江风送客,孤馆雨留人。(见《杨升庵集》)。 古岸崩将尽,平沙长未休。(见《吟窗杂录》)。 不如牛与羊,犹得日暮归。(见《纪事》)。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观二年,京师旱,蝗虫大起。太宗入苑视禾,见蝗虫,掇数枚而曰:“人以谷为命,而汝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尔其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将吞之,左右遽谏曰:“恐诚疾,不可!”太宗:“所冀移灾朕躬,何疾之避!”遂吞之。
寒雪梅中尽。 春风柳上归。 宫莺娇欲醉。 檐燕语还飞。 迟日明歌席。 新花艳舞衣。 晚来移彩仗。 行乐泥光辉。
常言龙德本天仙,谁谓仙人每学仙。 更道玄元指李日,多于王母种桃年。 仙宫仙府有真仙,天宝天仙秘莫传。 为问轩皇三百岁,何如大道一千年。
回塘雨脚如缫丝,野禽不起沈鱼飞。耕蓑钓笠取未暇,秋田有望从淋漓。坐看黑云衔猛雨,喷洒前山此独晴。忽惊云雨在头上,却是山前晚照明。
酌酒会临泉水,抱琴好倚长松。 南园露葵朝折,东谷黄粱夜舂。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
山下孤烟远村,天边独树高原。 一瓢颜回陋巷,五柳先生对门。
镜湖中有月,处士后无人。荻笋抽高节,鲈鱼跃老鳞。 (《经方干旧居》甚为齐己所称)
萋萋春草秋绿,落落长松夏寒。 牛羊自归村巷,童稚不识衣冠。
采菱渡头风急,策杖林西日斜。 杏树坛边渔父,桃花源里人家。
再见封侯万户,立谈赐璧一双。 讵胜耦耕南亩,何如高卧东窗。
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汉月还从东海出,明妃西嫁无来日。燕支长寒雪作花,蛾眉憔悴没胡沙。生乏黄金枉图画,死留青冢使人嗟。昭君拂玉鞍,上马啼红颊。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
厌见千门万户,经过北里南邻。 官府鸣珂有底,崆峒散发何人。
自从别京华,我心乃萧索。十年守章句,万事空寥落。 北上登蓟门,茫茫见沙漠。倚剑对风尘,慨然思卫霍。 拂衣去燕赵,驱马怅不乐。天长沧洲路,日暮邯郸郭。 酒肆或淹留,渔潭屡栖泊。独行备艰险,所见穷善恶。 永顾拯刍荛,孰云干鼎镬。皇情念淳古,时俗何浮薄。 理道资任贤,安人在求瘼。故交负灵奇,逸气抱謇谔。 隐轸经济具,纵横建安作。才望忽先鸣,风期无宿诺。 飘飖劳州县,迢递限言谑。东驰眇贝丘,西顾弥虢略。 淇水徒自流,浮云不堪托。吾谋适可用,天路岂寥廓。 不然买山田,一身与耕凿。且欲同鹪鹩,焉能志鸿鹄。
洞口仙岩类削成,泉香石冷昼含清。龙旗画月中天下, 凤管披云此地迎。树作帷屏阳景翳,芝如宫阙夏凉生。 今朝出豫临悬圃,明日陪游向赤城。
吴姬越艳楚王妃,争弄莲舟水湿衣。来时浦口花迎入,采罢江头月送归。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妾命何偏薄,君王去不归。欲令遥见悔,楼上试春衣。 空殿看人入,深宫羡鸟飞。翻悲因买赋,索镜照空辉。
逢糟遇曲便酩酊, ——刘全白 覆车坠马皆不醒。 ——颜真卿 倒著接z5发垂领, ——皎然 狂心乱语无人并。 ——陆羽
战国何纷纷。 兵戈乱浮云。 赵倚两虎斗。 晋为六卿分。 奸臣欲窃位。 树党自相群。 果然田成子。 一旦杀齐君。
今日明光里。 还须结伴游。 春风开紫殿。 天乐下朱楼。 艳舞全知巧。 娇歌半欲羞。 更怜花月夜。 宫女笑藏钩。
秋景引闲步,山游不知疲。 杖藜舍舆马,十里与僧期。 昔尝忧六十,四体不支持。 今来已及此,犹未苦衰羸。 [予往年有诗云:三十气太壮,胸中多是非。六十 年太老,四体不支持。今故云。] 心兴遇境发,身力因行知。 寻云到起处,爱泉听滴时。 南村韦处士,西寺闲禅师。 山头与涧底,闻健且相随。
右眼昏花左足风,金篦石水用无功。 [金篦刮眼病,见涅槃经。磁石水治风,见外台 方。] 不如回念三乘乐,便得浮生百病空。 无子同居草庵下。[见法华经。]有妻偕老道场中。 何烦更请僧为侣,月上新归伴病翁。 [时适谈氏女子自太原初归,维摩诘有女名月上也。]
忆昨相逢论久要,顾君哂我轻常调。羁旅虽同白社游, 诗书已作青云料。蹇质蹉跎竟不成,年过四十尚躬耕。 长歌达者杯中物,大笑前人身后名。幸逢明盛多招隐, 高山大泽征求尽。此时亦得辞渔樵,青袍裹身荷圣朝。 犁牛钓竿不复见,县人邑吏来相邀。远路鸣蝉秋兴发, 华堂美酒离忧销。不知何日更携手,应念兹晨去折腰。
柳拂青楼花满衣,能歌宛转世应稀。
古迹使人感,琴台空寂寥。静然顾遗尘,千载如昨朝。 临眺自兹始,群贤久相邀。德与形神高,孰知天地遥。 四时何倏忽,六月鸣秋蜩。万象归白帝,平川横赤霄。 犹是对夏伏,几时有凉飙。燕雀满檐楹,鸿鹄抟扶摇。 物性各自得,我心在渔樵。兀然还复醉,尚握尊中瓢。
蓐收肃金气。 西陆弦海月。 秋蝉号阶轩。 感物忧不歇。 良辰竟何许。 大运有沦忽。 天寒悲风生。 夜久众星没。 恻恻不忍言。 哀歌逮明发。
东出卢龙塞,浩然客思孤。亭堠列万里,汉兵犹备胡。 边尘涨北溟,虏骑正南驱。转斗岂长策,和亲非远图。 惟昔李将军,按节出皇都。总戎扫大漠,一战擒单于。 常怀感激心,愿效纵横谟。倚剑欲谁语,关河空郁纡。
从来席不暖,为尔便淹留。 鸡黍今相会,云山昔共游。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佩环 一作:珮)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下澈 一作:下彻)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同游者:吴武陵,龚古,余弟宗玄。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谁谓嵩颍客,遂经邹鲁乡。前临少昊墟,始觉东蒙长。 独行岂吾心,怀古激中肠。圣人久已矣,游夏遥相望。 裴回野泽间,左右多悲伤。日出见阙里,川平知汶阳。 弱冠负高节,十年思自强。终然不得意,去去任行藏。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祇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祇辱 一作:只辱)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汉家未得燕支山,征戍年年沙朔间。 塞下长驱汗血马,云中恒闭玉门关。 阴山瀚海千万里,此日桑河冻流水。 稽洛川边胡骑来,渔阳戍里烽烟起。 长途羽檄何相望,天子按剑思北方。 羽林练士拭金甲,将军校战出玉堂。 幽陵异域风烟改,亭障连连古今在。 夜闻鸿雁南渡河,晓望旌旗北临海。 塞沙飞淅沥,遥裔连穷碛。 玄漠云平初合阵,西山月出闻鸣镝。 城南百战多苦辛,路傍死卧黄沙人。 戎衣不脱随霜雪,汗马骖单长被铁。 杨叶楼中不寄书,莲花剑上空流血。 匈奴未灭不言家,驱逐行行边徼赊。 归心海外见明月,别思天边梦落花。 天边回望何悠悠,芳树无人渡陇头。 春云不变阳关雪,桑叶先知胡地秋。 田畴不卖卢龙策,窦宪思勒燕然石。 麾兵静北垂,此日交河湄。 欲令塞上无干戚,会待单于系颈时。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 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 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 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女娲罗裙长百尺,搭在湘江作山色。(《潇湘》。 见《诗话总龟》)
青春流惊湍。 朱明骤回薄。 不忍看秋蓬。 飘扬竟何托。 光风灭兰蕙。 白露洒葵藿。 美人不我期。 草木日零落。
他日维桢干,明时悬镆铘。江山遥去国,妻子独还家。 离别无嫌远,沉浮勿强嗟。南登有词赋,知尔吊长沙。
黄河走东溟。 白日落西海。 逝川与流光。 飘忽不相待。 春容舍我去。 秋发已衰改。 人生非寒松。 年貌岂长在。 吾当乘云螭。 吸景驻光彩。
六月金数伏,兹辰日在庚。炎曦曝肌肤,毒雾昏檐楹。 安得奋翅翮,超遥出云征。不知天地心,如何匠生成。 火德烧百卉,瑶草不及荣。省客当此时,忽贻怀中琼。 捧玩烦袂涤,啸歌美风生。迟君佐元气,调使四序平。 中令霜不袄,火馀气常贞。江南诗骚客,休吟苦热行。
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高水接天。(楼高 一作:楼南 / 楼台)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迥出江上山。(上山一作山上) 双峰自相对。 岸映松色寒。 石分浪花碎。 参差远天际。 缥缈晴霞外。 落日舟去遥。 回首沉青霭。
百首如一首,卷初如卷终。(《北梦琐言》:能以诗自负, 还刘得仁卷,题诗云云) 坐久仆头出,语多僧齿寒。(《南部新书》) 西塞长云尽,南湖片月斜。(《古今诗话》) 李白终无取,陶潜固不刊。(《论诗》见《郑谷集注》) 我身若在开元日,争遣名为李翰林。(寄符郎中, 见《郑集》)
满院花飞人不到,含情欲语燕双双。(《春情》, 见《吟窗杂录》)
何处可为别,长安青绮门。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临当上马时,我独与君言。风吹芳兰折,日没鸟雀喧。举手指飞鸿,此情难具论。同归无早晚,颍水有清源。君思颍水绿,忽复归嵩岑。归时莫洗耳,为我洗其心。洗心得真情,洗耳徒买名。谢公终一起,相与济苍生。
月晕天风雾不开。 海鲸东蹙百川回。 惊波一起三山动。 公无渡河归去来。
飘飖经远道,客思满穷秋。浩荡对长涟,君行殊未休。 崎岖山海侧,想像无前俦。何意照乘珠,忽然欲暗投。 东路方箫条,楚歌复悲愁。暮帆使人感,去鸟兼离忧。 行矣当自爱,壮年莫悠悠。余亦从此辞,异乡难久留。 赠言岂终极,慎勿滞沧洲。
郑客西入关。 行行未能已。 白马华山君。 相逢平原里。 璧遗镐池君。 明年祖龙死。 秦人相谓曰。 吾属可去矣。 一往桃花源。 千春隔流水。
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 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
楚山青,湘水绿,春风澹荡看不足。草芊芊,花簇簇,渔艇棹歌相续。 信浮沉,无管束,钓回乘月归湾曲。酒盈尊,云满屋,不见人间荣辱。
星冠霞帔,住在蕊珠宫里,佩玎珰。明翠摇蝉翼,纤珪理宿妆。 醮坛春草绿,药院杏花香。青鸟传心事,寄刘郎。
凤楼琪树,惆怅刘郎一去,正春深。洞里愁空结,人间信莫寻。 竹疏斋殿迥,松密醮坛阴。倚云低首望,可知心?
绣户香风暖。 纱窗曙色新。 宫花争笑日。 池草暗生春。 绿树闻歌鸟。 青楼见舞人。 昭阳桃李月。 罗绮自相亲。
师年八十三,登坛秉律凡六十 年,每岁于师处授八关戒者九度。 百千万劫菩提种,八十三年功德林。 若不秉持僧行苦,将何报答佛恩深。 慈悲不瞬诸天眼,清净无尘几地心。 每岁八关蒙九授,殷勤一戒重千金。
仪凤中,有儒生柳毅者,应举下第,将还湘滨。念乡人有客于泾阳者,遂往告别。至六七里,鸟起马惊,疾逸道左。又六七里,乃止。见有妇人,牧羊于道畔。毅怪视之,乃殊色也。然而蛾脸不舒,巾袖无光,凝听翔立,若有所伺。毅诘之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是?”妇始楚而谢,终泣而对曰:“贱妾不幸,今日见辱问于长者。然而恨贯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闻焉。妾,洞庭龙君小女也。父母配嫁泾川次子,而夫婿乐逸,为婢仆所惑,日以厌薄。既而将诉于舅姑,舅姑爱其子,不能御。迨诉频切,又得罪舅姑。舅姑毁黜以至此。”言讫,歔欷流涕,悲不自胜。又曰:“洞庭于兹,相远不知其几多也?长天茫茫,信耗莫通。心目断尽,无所知哀。闻君将还吴,密通洞庭。或以尺书寄托侍者,未卜将以为可乎?”毅曰:“吾义夫也。闻子之说,气血俱动,恨无毛羽,不能奋飞,是何可否之谓乎!然而洞庭深水也。吾行尘间,宁可致意耶?惟恐道途显晦,不相通达,致负诚托,又乖恳愿。子有何术可导我邪?”女悲泣且谢,曰:“负载珍重,不复言矣。脱获回耗,虽死必谢。君不许,何敢言。既许而问,则洞庭之与京邑,不足为异也。”毅请闻之。女曰:“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乡人谓之‘社橘’。君当解去兹带,束以他物。然后叩树三发,当有应者。因而随之,无有碍矣。幸君子书叙之外,悉以心诚之话倚托,千万无渝!”毅曰:“敬闻命矣。”女遂于襦间解书,再拜以进。东望愁泣,若不自胜。毅深为之戚,乃致书囊中,因复谓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岂宰杀乎?”女曰:“非羊也,雨工也。”“何为雨工?”曰:“雷霆之类也。”毅顾视之,则皆矫顾怒步,饮龁甚异,而大小毛角,则无别羊焉。毅又曰:“吾为使者,他日归洞庭,幸勿相避。”女曰:“宁止不避,当如亲戚耳。”语竟,引别东去。不数十步,回望女与羊,俱亡所见矣。 其夕,至邑而别其友,月余到乡,还家,乃访友于洞庭。洞庭之阴,果有社橘。遂易带向树,三击而止。俄有武夫出于波问,再拜请曰:“贵客将自何所至也?”毅不告其实,曰:“走谒大王耳。”武夫揭水止路,引毅以进。谓毅曰:“当闭目,数息可达矣。”毅如其言,遂至其宫。始见台阁相向,门户千万,奇草珍木,无所不有.夫乃止毅,停于大室之隅,曰:“客当居此以俟焉。”毅曰:“此何所也?”夫曰:“此灵虚殿也。”谛视之,则人间珍宝毕尽于此。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帘以水精,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奇秀深杳,不可殚言。然而王久不至。毅谓夫曰:“洞庭君安在哉?”曰:“吾君方幸玄珠阁,与太阳道士讲《火经》,少选当毕。”毅曰:“何谓《火经》?”夫曰:“吾君,龙也。龙以水为神,举一滴可包陵谷。道士,乃人也。人以火为神圣,发一灯可燎阿房。然而灵用不同,玄化各异。太阳道士精于人理,吾君邀以听焉。”语毕而宫门辟,景从云合,而见一人,披紫衣,执青玉。夫跃曰:“此吾君也!”乃至前以告之。 君望毅而问曰:“岂非人间之人乎?”对曰:“然。”毅而设拜,君亦拜,命坐于灵虚之下。谓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夫子不远千里,将有为乎?”毅曰:“毅,大王之乡人也。长于楚,游学于秦。昨下第,闲驱泾水右涘,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雨鬓,所不忍睹。毅因诘之,谓毅曰:‘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悲泗淋漓,诚怛人心。遂托书于毅。毅许之,今以至此。”因取书进之。洞庭君览毕,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鉴听,坐贻聋瞽,使闺窗孺弱,远罹构害。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幸被齿发,何敢负德!”词毕,又哀咤良久。左右皆流涕。时有宦人密侍君者,君以书授之,令达宫中。须臾,宫中皆恸哭。君惊,谓左右曰:“疾告宫中,无使有声,恐钱塘所知。”毅曰:“钱塘,何人也?”曰:“寡人之爱弟,昔为钱塘长,今则致政矣。”毅曰:“何故不使知?”曰:“以其勇过人耳。昔尧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近与天将失意,塞其五山。上帝以寡人有薄德于古今,遂宽其同气之罪。然犹縻系于此,故钱塘之人日日候焉。”语未毕,而大声忽发,天拆地裂。宫殿摆簸,云烟沸涌。俄有赤龙长千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牵玉柱。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乃擘青天而飞去。毅恐蹶仆地。君亲起持之曰:“无惧,固无害。”毅良久稍安,乃获自定。因告辞曰:“愿得生归,以避复来。”君曰:“必不如此。其去则然,其来则不然,幸为少尽缱绻。”因命酌互举,以款人事。 俄而祥风庆云,融融恰怡,幢节玲珑,箫韶以随。红妆千万,笑语熙熙。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绡縠参差。迫而视之,乃前寄辞者。然若喜若悲,零泪如丝。须臾,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气环旋,入于宫中。君笑谓毅曰:“泾水之囚人至矣。”君乃辞归宫中。须臾,又闻怨苦,久而不已。有顷,君复出,与毅饮食。又有一人,披紫裳,执青玉,貌耸神溢,立于君左。君谓毅曰:“此钱塘也。”毅起,趋拜之。钱塘亦尽礼相接,谓毅曰:“女侄不幸,为顽童所辱。赖明君子信义昭彰,致达远冤。不然者,是为泾陵之土矣。飨德怀恩,词不悉心。”毅撝退辞谢,俯仰唯唯。然后回告兄曰:“向者辰发灵虚,巳至泾阳,午战于彼,未还于此。中间驰至九天,以告上帝。帝知其冤,而宥其失。前所谴责,因而获免。然而刚肠激发,不遑辞候,惊扰宫中,复忤宾客。愧惕惭惧,不知所失。”因退而再拜。君曰:“所杀几何?”曰:“六十万。”“伤稼乎?”曰:“八百里。”无情郎安在?”曰:“食之矣。”君怃然曰:“顽童之为是心也,诚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赖上帝显圣,谅其至冤。不然者,吾何辞焉?从此以去,勿复如是。”钱塘君复再拜。是夕,遂宿毅于凝光殿。 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宫。会友戚,张广乐,具以醪醴,罗以甘洁。初,笳角鼙鼓,旌旗剑戟,舞万夫于其右。中有一夫前曰:“此《钱塘破阵乐》。”旌杰气,顾骤悍栗。座客视之,毛发皆竖。复有金石丝竹,罗绮珠翠,舞千女于其左,中有一女前进曰:“此《贵主还宫乐》。”清音宛转,如诉如慕,坐客听下,不觉泪下。二舞既毕,龙君大悦。锡以纨绮,颁于舞人,然后密席贯坐,纵酒极娱。酒酣,洞庭君乃击席而歌曰:“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荷贞人兮信义长,令骨肉兮还故乡,齐言惭愧兮何时忘!”洞庭君歌罢,钱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此不当妇兮,彼不当夫。腹心辛苦兮,泾水之隅。风霜满鬓兮,雨雪罗襦。赖明公兮引素书,令骨肉兮家如初。永言珍重兮无时无。”钱塘君歌阕,洞庭君俱起,奉觞于毅。毅踧踖而受爵,饮讫,复以二觞奉二君,乃歌曰:“碧云悠悠兮,泾水东流。伤美人兮,雨泣花愁。尺书远达兮,以解君忧。哀冤果雪兮,还处其休。荷和雅兮感甘羞。山家寂寞兮难久留。欲将辞去兮悲绸缪。”歌罢,皆呼万岁。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贮以开水犀;钱塘君复出红珀盘,贮以照夜玑:皆起进毅,毅辞谢而受。然后宫中之人,咸以绡彩珠璧,投于毅侧。重叠焕赫,须臾埋没前后。毅笑语四顾,愧谢不暇。洎酒阑欢极,毅辞起,复宿于凝光殿。 翌日,又宴毅于清光阁。钱塘因酒作色,踞谓毅曰:“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耶?愚有衷曲,欲一陈于公。如可,则俱在云霄;如不可,则皆夷粪壤。足下以为何如哉?”毅曰:“请闻之。”钱塘曰:“泾阳之妻,则洞庭君之爱女也。淑性茂质,为九姻所重。不幸见辱于匪人,今则绝矣。将欲求托高义,世为亲戚,使受恩者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毅肃然而作,欻然而笑曰:“诚不知钱塘君孱困如是!毅始闻跨九州,怀五岳,泄其愤怒;复见断金锁,掣玉柱,赴其急难。毅以为刚决明直,无如君者。盖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爱其生,此真丈夫之志。奈何萧管方洽,亲宾正和,不顾其道,以威加人?岂仆人素望哉!若遇公于洪波之中,玄山之间,鼓以鳞须,被以云雨,将迫毅以死,毅则以禽兽视之,亦何恨哉!今体被衣冠,坐谈礼义,尽五常之志性,负百行怖之微旨,虽人世贤杰,有不如者,况江河灵类乎?而欲以蠢然之躯,悍然之性,乘酒假气,将迫于人,岂近直哉!且毅之质,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间。然而敢以不伏之心,胜王不道之气。惟王筹之!”钱塘乃逡巡致谢曰:“寡人生长宫房,不闻正论。向者词述疏狂,妄突高明。退自循顾,戾不容责。幸君子不为此乖问可也。”其夕,复饮宴,其乐如旧。毅与钱塘遂为知心友。 明日,毅辞归。洞庭君夫人别宴毅于潜景殿,男女仆妾等悉出预会。夫人泣谓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别。”使前泾阳女当席拜毅以致谢。夫人又曰:“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毅其始虽不诺钱塘之情,然当此席,殊有叹恨之色。宴罢,辞别,满宫凄然。赠遗珍宝,怪不可述。毅于是复循途出江岸,见从者十余人,担囊以随,至其家而辞去。毅因适广陵宝肆,鬻其所得。百未发一,财已盈兆。故淮右富族,咸以为莫如。遂娶于张氏,亡。又娶韩氏。数月,韩氏又亡。徙家金陵。常以鳏旷多感,或谋新匹。有媒氏告之曰:“有卢氏女,范阳人也。父名曰浩,尝为清流宰。晚岁好道,独游云泉,今则不知所在矣。母曰郑氏。前年适清河张氏,不幸而张夫早亡。母怜其少,惜其慧美,欲择德以配焉。不识何如?”毅乃卜日就礼。既而男女二姓俱为豪族,法用礼物,尽其丰盛。金陵之士,莫不健仰。居月余,毅因晚入户,视其妻,深觉类于龙女,而艳逸丰厚,则又过之。因与话昔事。妻谓毅曰:“人世岂有如是之理乎?” 经岁余,有一子。毅益重之。既产,逾月,乃秾饰换服,召毅于帘室之间,笑谓毅曰:“君不忆余之于昔也?”毅曰:“夙为姻好,何以为忆?”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泾川之冤,君使得白。衔君之恩,誓心求报。洎钱塘季父论亲不从,遂至睽违。天各一方,不能相问。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某。遂闭户剪发,以明无意。虽为君子弃绝,分见无期。而当初之心,死不自替。他日父母怜其志,复欲驰白于君子。值君子累娶,当娶于张,已而又娶于韩。迨张、韩继卒,君卜居于兹,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报君之意。今日获奉君子,咸善终世,死无恨矣。”因呜咽,泣涕交下。对毅曰:“始不言者,知君无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之意。妇人匪薄,不足以确厚永心,故因君爱子,以托相生。未知君意如何?愁惧兼心,不能自解。君附书之日,笑谓妾曰:‘他日归洞庭,慎无相避。’诚不知当此之际,君岂有意于今日之事乎?其后季父请于君,君固不许。君乃诚将不可邪,抑忿然邪?君其话之。”毅曰:“似有命者。仆始见君子,长泾之隅,枉抑憔悴,诚有不平之志。然自约其心者,达君之冤,余无及也。以言‘慎无相避’者,偶然耳,岂有意哉。洎钱塘逼迫之际,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夫始以义行为之志,宁有杀其婿而纳其妻者邪?一不可也。某素以操真为志尚,宁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二不可也。且以率肆胸臆,酬酢纷纶,唯直是图,不遑避害。然而将别之日。见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终以人事扼束,无由报谢。吁,今日,君,卢氏也,又家于人间。则吾始心未为惑矣。从此以往,永奉欢好,心无纤虑也。”妻因深感娇泣,良久不已。有顷,谓毅曰:“勿以他类,遂为无心,固当知报耳。夫龙寿万岁,今与君同之。水陆无往不适。君不以为妄也。”毅嘉之曰:“吾不知国客乃复为神仙之饵!”。乃相与觐洞庭。既至,而宾主盛礼,不可具纪。 后居南海仅四十年,其邸第、舆马、珍鲜、服玩,虽侯伯之室,无以加也。毅之族咸遂濡泽。以其春秋积序,容状不衰。南海之人,靡不惊异。 洎开元中,上方属意于神仙之事,精索道术。毅不得安,遂相与归洞庭。凡十余岁,莫知其迹。 至开元末,毅之表弟薛嘏为京畿令,谪官东南。经洞庭,晴昼长望,俄见碧山出于远波。舟人皆侧立,曰:“此本无山,恐水怪耳。”指顾之际,山与舟相逼,乃有彩船自山驰来,迎问于嘏。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来候耳。”嘏省然记之,乃促至山下,摄衣疾上。山有宫阙如人世,见毅立于宫室之中,前列丝竹,后罗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间。毅词理益玄,容颜益少。初迎嘏于砌,持嘏手曰:“别来瞬息,而发毛已黄。”嘏笑曰:“兄为神仙,弟为枯骨,命也。”毅因出药五十丸遗嘏,曰:“此药一丸,可增一岁耳。岁满复来,无久居人世以自苦也。”欢宴毕,嘏乃辞行。自是已后,遂绝影响。嘏常以是事告于人世。殆四纪,嘏亦不知所在。 陇西李朝威叙而叹曰:“五虫之长,必以灵者,别斯见矣。人,裸也,移信鳞虫。洞庭含纳大直,钱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嘏咏而不载,独可邻其境。愚义之,为斯文。”
谪去君无恨,闽中我旧过。 大都秋雁少,只是夜猿多。 东路云山合,南天瘴疠和。 自当逢雨露,行矣慎风波。
太尉始为泾州刺史时,汾阳王以副元帅居蒲。王子晞为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寓军邠州,纵士卒无赖。邠人偷嗜暴恶者,卒以货窜名军伍中,则肆志,吏不得问。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嗛,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 太尉自州以状白府,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暴死,以乱天子边事。公诚以都虞候命某者,能为公已乱,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德曰:“幸甚!”如太尉请。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器,酒流沟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晞一营大噪,尽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无伤也!请辞于军。”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解佩刀,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耶?副元帅固负若属耶?奈何欲以乱败郭氏?为白尚书,出听我言。”晞出见太尉。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 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愿奉军以从。”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请假设草具。”既食,曰:“吾疾作,愿留宿门下。”命持马者去,旦日来。遂卧军中。晞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太尉。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过。邠州由是无祸。 先是,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给与农,曰:“且熟,归我半。”是岁大旱,野无草,农以告谌。谌曰:“我知入数而已,不知旱也。”督责益急,农且饥死,无以偿,即告太尉。太尉判状辞甚巽,使人求谕谌。谌盛怒,召农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铺背上,以大杖击二十,垂死,舆来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疮,手注善药,旦夕自哺农者,然后食。取骑马卖,市谷代偿,使勿知。 淮西寓军帅尹少荣,刚直士也。入见谌,大骂曰:“汝诚人耶?泾州野如赭,人且饥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击无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唯一马,贱卖市谷入汝,汝又取不耻。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无马,汝将何以视天地,尚不愧奴隶耶!”谌虽暴抗,然闻言则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终不可以见段公!”一夕,自恨死。 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征,戒其族:“过岐,朱泚幸致货币,慎勿纳。”及过,泚固致大绫三百匹。太尉婿韦晤坚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以如司农治事堂,栖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具存。 太尉逸事如右。元和九年月日,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上史馆。 今之称太尉大节者出入,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尝出入岐周邠斄间,过真定,北上马岭,历亭障堡戍,窃好问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会州刺史崔公来,言信行直,备得太尉遗事,覆校无疑,或恐尚逸坠,未集太史氏,敢以状私于执事。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