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户深深掩。笑世间、浓脂腻粉,那般妆点。 认取朦胧明月下,不许东风偷飐。 偏触动、词人系念。 昨日微阴今日雨,好春光有限无馀欠。 肯为我,一时暂。 冰绡雾縠谁烘染?爱依依、柔条照水,靓妆清艳。 墙角绿阴栏外影,印上芸窗冰簟。 隔一片、清阴暗澹。 不是封姨情太薄,是盈盈树底魂难忏。 春欲暮,易生感。
漫脱春衣浣酒红,江南二月最多风。 梨花雪后酴醾雪,人在重帘浅梦中。
富春县前江势奔,危楼如画俯山根。 林林人影向沙市,叶叶风帆下海门。 秋入遥空无寸翳,旱经焦土有千村。 田家正堕忧时泪,安得新酤倒瓦盆?
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 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 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 对兹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北来始作泛槎游,晚色苍苍望里收。 一线黄流奔禹甸,两涯残雪接徐州。 古今沉璧知无限,天地浮萍各自谋。 明日轻装又驴背,风前惭愧白沙鸥。
芦根渺渺望无涯,雁落圆沙几点排? 明月堕烟霜着水,行人今夜宿清淮。
出郭晓色微,临水人意静。 水上寒雾生,弥漫与天永。 折苇动有声,遥山淡无影。 稍见初日开,三两列舴艋。 安得学野凫,泛泛逐清影。
夫差曾报阖闾仇,宋室南迁事竟休。 和议有人增岁币,偏安无诏复神州。 中朝已洒苌弘血,塞北空闻杜宇愁。 莫上凤凰山顶望,冬青谁认旧陵邱?
万里金波照眼明,布帆十幅破空行。 微茫欲没三山影,浩荡还流六代声。 水底鱼龙惊静夜,天边牛斗转深更。 长风瞬息过京口,楚尾吴头无限情。
三百诗人岂有诗,都成绝唱沁心脾。今人不讲源头水,只问支流派是谁。涂脂传粉画长眉,按拍循腔疾复迟。学过邯郸多少步,可怜挨户卖歌儿。心源探到古人初,征实翻空总自如。好把臭皮囊洗净,神仙楼阁在高虚。豫章出地势轮囷,细草孤花亦可人。独有五通仙杜老,各还命脉各精神。学韩学杜学髯苏,自是排场与众殊。若使自家无曲子,等闲铙鼓与笙芋。池塘春草妙难寻,泥落空梁苦用心。若比大江流日夜,哀丝豪竹在知音。文章妙绝有邱迟,一纸书中百首诗。正在将军旗鼓处,忽然花杂草长时。读书万卷真须破,念佛千声好是空。多少英雄齐下泪,一生缠死笔头中。
满眼生机转化钧,天工人巧日争新。 预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
和雨还穿户,经风忽过墙。 虽缘草成质,不借月为光。 解识幽人意,请今聊处囊。 君看落空阔,何异大星芒。
岭路盘盘行欲迷,晚来霜霰忽凄凄。 林间风过犹兼叶,涧底寒轻已作泥。 马足蹙时疑地尽,溪云多处觉天低。 倦游莫讶惊心数,岁暮空山鸟乱啼。
晓色熹微岭上横,望中云物转凄清。 林收宿雾初通日,山挟回风尽入城。 客路远随残月没,乡心半向早寒生。 惊鸦满眼苍烟里,愁绝戍楼横吹声。
困花压蕊丝丝雨,不堪只共愁人语。斗帐抱春寒,梦中何处山。 卷帘风意恶,泪与残红落。羡煞是杨花,输它先到家。
月升岩石巅,下照一溪烟。 烟色如云白,流来野寺前。 开门惜夜景,矫首看霜天。 谁见无家客,山中独不眠。
身在千山顶上头,突岩深缝妙香稠。 非无脚下浮云闹,来不相知去不留。
少闻鸡声眠,老听鸡声起。 千古万代人,消磨数声里。
今人作词,好巧立名式,古人亦或有之,此最无谓。盖虽极小之词,未有不可摘二三字为名者,而彼作某、此作某,不徒迷人,亦以自迷。况知之者一望而知,不知者本是不知,即使人人信以为另有此调矣,于作者有何益处,有何趣处乎。
余以为《菉斐轩韵》本太宽,只宜制曲,不可作词。如「不」字,作平则可,「合」字作平,韵书无之,不可也。而万红友独遵之,故其着《词律》,注仄作平甚多。更可怪者,通首押仄,而曰可作平声读。然则通首用上去入作成一词,曰但读入声作平,自然协调,可乎,此惑之甚者也。况一体而有平有仄,其长短句读虽同,其平仄音节迥别,红友特未察耳。
乐笑翁词,清空一气,转折随手,不为调缚。丽不杂,淡不泛,斯为圣乎。余谈古人词,惟心折于张、姜两家而已。
读词之法,心细如发。先屏去一切闲思杂虑,然后心向之,目注之,谛审而咀味之,方见古人用心处。若全不体会,随口唱去,何异老僧诵经,乞儿丐食。丐食亦须叫号哀苦,人或与之,否则亦不可得。
柳词与曲,相去不能以寸。且有一个意或二三见,或四五见者,最为可厌。其为词无非舞馆魂迷、歌楼肠断,无一毫清气。
言情之作易于亵,其实情与亵,判然两途,而人每流情入亵。余以为好为亵语者,不足与言情。
迷离惝怳,若近若远,若隐若见,此善言情者也。若忒煞头头尾尾说来,不为合作。竹垞先生《静志居词》,未免此病。
玉田云:「词有一二警句,便通首看得起。」此言诚是。然亦须通首衬得过。若有一句落腔,一句不妥,瑕瑜互见,非尽美之作矣。
坡公才大,词多豪放,不肯翦裁就范,故其不协律处甚多,然又何伤其为佳。而《词综》论其赤壁怀古,「浪淘尽」当作「浪声沉」,余以为毫厘千里矣。知词者,请再三诵之自见也。夫起句是赤壁,接以「浪淘尽」三字,便入怀古,使千古风流人物,直跃出来。若「浪声沉」,则与下句不相贯串矣。至于「小乔初嫁了」,了字属下,更不成语。「多情应笑」作「多情应是」,亦未妥。不如存其旧为佳也。
柳七词中,美景良辰、风流怜惜等字,十调九见。即如〈雨淋铃〉一阕,只「今宵酒醒」二句脍炙人口,实亦无甚好处。张、柳齐名,秦、黄并誉,冤哉。
吾乡朱竹垞先生自题其词曰:「不师黄九,不师秦七,倚新声,玉田差近。」余窃以为未然。玉田词清高灵变,先生富于典籍,未免堆砌。咏物之作,尤觉故实多而旨趣少。咏物之题,不能不用故实。然须运化无迹,而以虚字呼唤之,方为妙手。
本朝词家,我推樊榭。佳? 虽不多,而清高精炼,自是能手。
?孺人素性澹泊,不习纷华,历数十年如一日。生平吟咏,每诵古人言情之什,辄歌哭以当之。故所作诗类多商音,其于词也亦然。余既刊其词稿,复检得词话一种,附录卷末。兵燹之余,多遭散佚,存者止此十一。右十二条中,未免持论有偏执处,恐不为填词家所许。因欲存庐山面目,不为增减一字。览者披其文,亦可得其概矣。同治戊辰二月,戚士元识于鹤砂暑斋。
《渔隐丛话》曰︰《漫叟诗话》云︰「杨元素作《本事曲》,记〈洞仙歌〉︰『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敧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钱塘一老尼,能诵后主诗首章两句,后人为足其意,以填此词。余尝见一士人诵全篇云︰『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帘开明月独窥人,敧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祇恐流年暗中换。』」东坡〈洞仙歌〉序云︰「仆七岁时,见眉州夫?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余。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人后起避暑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来,朱已死矣,人无知此词者。独记其首两句云︰『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云。」《苕溪渔隐》曰︰「《漫叟诗话》所载本事曲云︰钱塘一老尼,能诵后主诗首章两句,与东坡〈洞仙歌〉序全然不同,当以序为正也。」按丛话载《漫叟诗话》而辩之甚备,则元素本事曲,仍是东坡词。所谓「见一士人诵全篇」云云者,乃《漫叟诗话》之言,不出元素也。元素与东坡同时,先后知杭州。东坡是追忆幼时词,当在杭足成之。元素至杭,闻歌此词,未审为东坡所足,事皆有之。东坡所见者蜀尼,故能记蜀宫词。若钱塘尼,何自得闻之也,《本事曲》已误。至所传「冰肌玉骨清无汗」一词,不过? 括苏词,然删去数虚字,语遂平直,了无意味。盖宋自南渡,典籍散亡,小书杂出,真伪互见,丛话多有别白。而竹垞《词综》,顾弃此录彼,意欲变草堂之所选,然亦千虑之一失矣。夫人避暑摩诃池上,赋〈? 宋赵闻礼《阳春白雪》卷二,载宜春潘明叔云︰蜀王与花洞仙歌〉,其词不见于世。东坡得老尼口诵两句,遂足之。蜀帅谢元明因开摩诃池,得古石刻,遂见全篇︰「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贝阙琳宫恨初远。玉阑干倚遍,怯尽朝寒,回首处,何必流连穆满。 芙蓉开过也,楼阁香融千片。红英泛波面。洞房深深锁,莫放轻舟瑶台去,甘与尘寰路断。更莫遣流红到人间,怕一似当时,误他刘阮。」按云︰「自清凉无汗」,确是避暑。而又云「怯尽朝寒」,则非避暑之意。且坡序云夜起,而此词俱昼景。其中贝阙琳宫,阑干楼阁,洞房瑶台,拉杂凑集,明是南宋人伪托。
《词苑》曰︰王铚默记,载欧阳〈望江南〉双调云︰「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初奸党诬公盗甥,公上表自白云︰「丧厥夫而无托,携孤女以来归。张氏此时年方十岁。」钱穆父素恨公,笑曰︰「此正学簸钱时也。」欧知贡举,下第举人,复作〈醉蓬莱〉讥之。按欧公此词,出钱氏私志,盖钱世昭因公《五代史》中,多毁吴越,故丑诋之。其词之猥弱,必非公作,不足信也。按此词极佳,当别有寄托,盖以尝为人口实,故编集去之。然缘情绮靡之作,必欲附会秽事,则凡在词人,皆无全行,正不必为欧公辩也。
聂长孺〈多丽〉词中云︰「露洗华桐,? 霏丝柳,绿阴摇曳,荡春一色。」胡元任云︰「露洗华桐二语,是仲春天气。下乃云绿阴摇曳春色,其时未有绿阴,亦语病也。」按谓绿意轻未成阴,故曰绿阴摇曳。若真咏绿阴,则摇曳二字便不稳。
张子野庆春泽「飞阁危桥相倚。人独立,东风满衣轻絮。」以絮字? 倚,用方音也。后姜尧章〈齐天乐〉,以此字? 絮字,亦此例。
《渔隐丛话》曰︰「少游〈踏莎行〉,为郴州旅舍作也。」黄山谷曰︰「此词高绝,但斜阳暮为重出,欲改斜阳为帘栊。」范元实曰︰「只看孤馆闭春寒,似无帘栊。」山谷曰︰「亭传虽未有帘栊,有亦无碍。」范曰︰「词本摹写牢落之状,若曰帘栊,恐损初意。」今《郴州志》竟改作斜阳度。余谓斜阳属日,暮属时,不为累,何必改。东坡「回首斜阳暮」,美成「雁背斜阳红欲暮」,可法也。按引东坡、美成语是也。分属日时,则尚欠明析。说文︰莫,日且冥也,从日在草中。今作暮者俗是斜阳为日斜时,暮为日入时,言自日昃至暮,杜鹃之声,亦云苦矣。山谷未解暮字,遂生轇轕。
宋元之间,词与曲一也。以文写之则为词,以声度之则为曲。晁? 咎评东坡词,谓「曲子中缚不住」,则词皆曲也。度曲须知、顾曲杂言,论元人杂剧,皆谓之词。元人菉斐轩《词林韵释》,为北曲而设,乃谓之词韵,则曲亦词也。《能改斋漫录》载徐师川云︰张志和〈渔父〉词,东坡以为语清丽,恨其曲度不传,加数语以〈浣溪沙〉歌之。则古人之词,必有曲度也。人谓苏词多不谐音律,则以声调高逸,骤难上口,非无曲度也。如今日俗工,不能度北西厢之类。北宋所作,多付筝琶,故啴缓繁促而易流,南渡以后,半归琴笛,故涤荡沉渺而不杂。白雪之歌,自存雅音,薤露之唱,别增俗乐。则元人之曲,遂立一门,弦索荡志,手口慆心。于是度曲者,但寻其声,制词者,独求于意。古有遗音,今成绝响。在昔钱唐妙伎,改画阁斜阳,饶州布衣,谱桥边红药。文章通丝竹之微,歌曲会比兴之旨。使茫昧于宫商,何言节奏,苟灭裂于文理,徒类啁啾。爰自分驰,所滋流弊。兹白石尚传遗集,玉田更有成书。点画方迷,指归难见。惟先求于凡耳,藉通四上之原,还内度于寸心,庶有万一之得。
《能改斋漫录》曰︰仁宗留意儒雅,务本理道,深斥浮艳虚薄之文。初进士柳三变,好为淫冶讴歌之曲,传播四方。尝有〈鹤冲天〉词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及临轩放榜,特落之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景佑元年方及第,后改名永,才得磨勘转官。其词曰︰「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按词自南唐以后,但有小令。其慢词盖起宋仁宗朝。中原息兵,汴京繁庶,歌台舞席,竞赌新声。耆卿失意无俚,流连坊曲,遂尽收俚俗语言,编入词中,以便伎人传习。一时动听,散播四方。其后东坡、少游、山谷辈,相继有作,慢词遂盛。东坡才情极大,不为时曲束缚。然《漫录》亦载东坡送潘邠老词︰「别酒送君君一醉。清润潘郎,更是何郎。记取钗头新利市。莫将分付东邻子。 回首长安佳丽地。三十年前,我是风流帅。为向青楼寻旧事。花枝缺处余名字。」右〈蝶恋花〉词,东坡在黄州,送潘邠老赴省试作也,今集不载。按其词恣亵,何减耆卿。是东坡偶作,以付饯席。使大雅,则歌者不易习,亦风会使然也。山谷词尤俚绝,不类其诗,亦欲便歌也。柳词曲折委婉,而中具浑沦之气。虽多俚语,而高处足冠? 流,倚声家当尸而祝之。如竹垞所录,皆精金粹玉。以屯田一生精力在是,不似东坡辈以余事为之也。耆卿蹉跎于仁宗朝,及第已老,其年辈实在东坡之前。先于耆卿,如韩稚圭、范希文,作小令,惟欧阳永叔间有长调。罗长源谓多杂入柳词,则未必欧作。余谓慢词,当始耆卿矣。
《草堂诗余》,宋无名氏所选,其人当与姜尧章同时。尧章自度腔,无一登入者。其时姜名未盛。以后如吴梦窗、张叔夏,俱奉姜为圭臬,则《草堂》之选,在《梦窗》之前矣。中多唐五季北宋人词,南渡后亦有辛稼轩、刘改之、史邦卿、高竹屋、黄叔旸诸家,以其音节尚未变也。谓之诗余者,以词起于唐人绝句,如太白之清平调,即以被之乐府。太白〈忆秦娥〉、〈菩萨蛮〉,皆绝句之变格,为小令之权舆。旗亭画壁赌唱,皆七言断句。后至十国时,遂竞为长短句。自一字两字至七字,以抑扬高下其声,而乐府之体一变。则词实诗之余,遂名曰诗余。其分小令、中调、长调者,以当筵作伎,以字之多少分调之长短,以应时刻之久暂。如今京师演剧,分小出中出大出相似。
《草堂》一集,盖以征歌而设,故别题春景、夏景等名,使随时即景,歌以娱客。题吉席庆寿,更是此意。其中词语,间与集本不同。其不同者,恒平俗,亦以便歌。以文人观之,适当一笑,而当时歌伎,则必需此也。诗之余先有小令。其后以小令微引而长之,于是有〈阳关引〉、〈千秋岁引〉、〈江城梅花引〉之类。又谓之近,如〈诉衷情近〉、〈祝英台近〉之类,以音调相近,从而引之也。引而愈长者则为慢。慢与曼通,曼之训引也,长也,如〈木兰花慢〉、〈长亭怨慢〉、〈拜新月慢〉之类,其始皆令也。亦有以小令曲度无存,遂去慢字。亦有别制名目者,则令者,乐家所谓小令也。曰引、曰近者,乐家所谓中调也。曰慢者,乐家所谓长调也。不曰令曰引曰近曰慢,而曰小令、中调、长调者,取流俗易解,又能包括众题也。
辛稼轩〈永遇乐? 京口北固亭怀古〉一词,意在恢复,故追数孙刘,皆南朝之英主。屡言佛狸,以拓跋比金人也。《古今词话》载,岳倦翁议之云︰「此词微觉用事多。」稼轩闻岳语大喜,谓座客曰︰「夫夫也,实中余痼。」乃抹改其语,日数十易,累月未竟。按此,则今传辛词,已是改本。《词综》乃注岳语于下,误也。
吴梦窗〈西子妆〉云︰「流水曲尘,艳阳酷酒。」按酷酒,谓酒味酷烈也。白香山咏家酝云︰「瓮揭开时香酷烈。」此酷字所本。太白诗︰「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当风吹柳花之时,先闻香味之酷烈,而后知店中有酒,故先言香,后言酒也。艳阳酷酒。然但言酤酒,便索然无味。?,正同此意。万氏《词律》,疑酷字之
范石湖〈醉落魄〉词︰「栖乌飞绝。绛河绿雾星明灭。烧香曳簟眠清樾。花影吹笙,红说?满地淡黄月。 好风碎竹声如雪。昭华三弄临风咽,鬓丝撩乱纶巾折。凉满北窗,休共。」高江村曰︰「笙字疑当作帘,不然与下昭华句相犯。」按高说非也。此词正咏吹笙。上解从夜中情景,点出吹笙。下解「好风碎竹声如雪」,写笙声也。「昭华三弄临风咽」,吹已止也。「鬓丝撩乱」,言执笙而吹者,其竹参差,时时侵鬓也。如吹时风来,则纶巾折,知凉满北窗也。若易去笙字,则后解全无意味。且花影如何吹帘,语更不属。
南宋词人,系情旧京,凡言归路,言家山,言故国,皆恨中原隔绝。此周公谨氏《绝妙好词》所由选也。公谨生宋之末造,见韩侘冑函首,知恢复非易言,故所选以张于湖为首。以于湖不附和议,而早知恢复之难。不似辛稼轩辈率意轻言,后复自悔也。《宋史? 张孝祥传》曰︰渡江初,大议惟和战。张浚主复雠,汤思退主秦桧之说,力主和。孝祥出入二人之门,而两持其说,议者惜之。按孝祥登第,思退为考官,然以策不攻程氏专门之学,高宗亲擢为第一,则非为思退所知也。本传又言︰张浚自蜀还朝,荐孝祥,召赴行在。孝祥既素为汤思退所知,及受浚荐,思退不悦。孝祥入对,乃陈二相当同心戮力,以副陛下恢复之志。且靖康以来,惟和战两言,遗无穷祸。要先立自治之策以应之。复言用才之路太狭,乞博采度外之士,以备缓急之用。上嘉之。按大臣异论,人材路塞,俱非朝廷所以自治。孝祥所陈,可谓知恢复之本计矣。传乃谓两持其说,何见之浅也。故北宋之初,未尝不和,由自治有策。南宋之末,未尝不言战,以自治无策。于湖〈念奴娇〉词云︰「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亦惜朝廷难与畅陈此理也。庆元党禁云︰嘉泰四年,辛弃疾入见,陈用兵之利,乞付之元老大臣。侂冑大喜,遂决意开边。则稼轩先以韩为可倚,后有书江西造口壁一词。《鹤林玉露》言︰「山深闻鹧鸪」之句,谓恢复之事行不得也,则固悔其轻言。然稼轩之情,可谓忠义激发矣。如韩者,欲以负山而致倾覆。玉津之事,不闻兴义公之悲者,以其本小人,不学无术,乃以国事付之,其丧败又何足惜哉。
词家之有姜石帚,犹诗家之有杜少陵,继往开来,文中关键。其流落江湖,不忘君国,皆借托比兴,于长短句寄之。如〈齐天乐〉,伤二帝北狩也。〈扬州慢〉,惜无意恢复也。〈暗香〉、〈疏影〉,恨偏安也。盖意愈切,则辞愈微,屈宋之心,谁能见之。乃长短句中,复有白石道人也。
《绝妙好词》载赵汝茪〈梦江南〉云︰「满湖春水段家桥。」《武林旧事》云︰宋泗水潜夫周密譔断桥又名段家桥。明瞿佑《归田诗话》云︰钱思复作西湖〈竹枝〉曲云︰「阿姊住近段家桥。」先伯元范戏之云︰此段家桥创见,却与罗剎江不同也。盖西湖断桥,以唐人诗断桥芳草合得名,亦以孤山路至此而尽,非有所谓段家者。按瞿说甚有理。然有《绝妙好词》及《武林旧事》证之,则段家桥亦非创见矣。
于廷丈以咸丰初,自楚南解组归里,余始谒于葑门吴衙场。时年届八十,长身鹤立,议论纚纚,尤善述干嘉轶事。一日,余诣丈,适小极。阍人延余登所居小楼。一榻外,置图籍数卷。侍者方为展理衾褥。丈执一编示余曰︰「此洞箫词,刻在道光己丑,版存京都琉璃厂。今印本罕存矣,此帙检以赠子。」丈着述极多,大半刊印。庚申乱后,觅印本辄不易觏。旧时里第,已成瓦砾,版片更无从问讯,可悲也已。《樂府餘論》一卷,是? 詞後者,今為重刊,并綴昔日過從之雅於末。同治庚午秋仲,江山刘履芬在吴门寓馆书。
〈燕山亭〉 裁剪冰绡
昔人言宋徽宗为李后主后身,此词感均顽艳,亦不减帘外雨潺潺诸作。
〈蝶恋花〉 谁道闲情拋弃久
稼轩〈摸鱼儿〉起处从此夺胎,文前有文,如黄河伏流,莫穷其源。
〈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
康南海谓起二句,纯是华严境界。
〈桂枝香〉 登临文目
李易安谓介甫文章似西汉,然以作歌词,则人必绝倒。但此作却颉颃清真、稼轩,未可谩诋也。
〈八声甘州〉 对萧萧暮雨洒江天
飞卿词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此词境颇似之。
〈浣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
奇语。
〈兰陵王〉 柳阴直
斜阳七字,绮丽中带悲壮,全首精神提起。
〈大酺〉 对宿烟收
流潦妨车毂等语,托想奇拙,清真最善用之。
〈满庭芳〉 风老莺雏
最颓唐语,却最含蓄。
〈夜飞鹊〉 河桥送人处
兔葵燕麦二句,与柳屯田之晓风残月,可称送别词中双绝,皆镕情入景也。
〈西河〉 佳丽地
张玉田谓清真最长处,在善融化古人诗句如自己出,读此词可见此中三昧。
〈菩萨蛮〉 绿芜墙遶青苔院
亡友陈通父最赏此语。
〈好事近〉 摇首出红尘
五词飘飘有出尘想,读之令人意境翛远。
〈声声慢〉 寻寻觅觅
此词最得咽字诀,清真不及也。
〈渔家傲〉 天接云涛连晓雾
此绝似苏辛派,不类《漱玉集》中语。
〈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
自怜幽独,伤心人别有怀抱。
〈念奴娇〉 野塘花落
此南渡之感。
〈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
无限感慨,哀同甫亦自哀也。
〈贺新郎〉 绿树听啼
〈贺新郎〉调以第四韵之单句为全首筋节,如此最可学。
〈贺新郎〉 凤尾龙香拨
琵琶故事,网罗胪列,乱杂无章,殆如一团野草。惟其大气足以包举之,故不觉粗率。非其人勿学步也。
〈摸鱼儿〉 更能消几番风雨
回肠荡气,至于此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菩萨蛮〉 郁孤台下清江水
〈菩萨蛮〉如此大声镗鞳,未曾有也。
〈鹧鸪天〉 枕散溪堂冷欲秋
谭仲修最赏此二语,谓学词者当于此中消息之。
〈玲珑四犯〉 叠鼓夜寒
与清真之斜阳冉冉春无极,同一风格。
〈绛都春〉 秋千倦倚
陈通甫最赏之,谓其怨而不怒。
〈贺新郎〉 万事催华发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梅村固知自爱者。
〈疏影〉 空庭雨积
体物入微,碧山却步。
〈卖花声〉 木叶下君山
麦丈云:声可裂石。
〈好事近〉 凝碧旧池头
麦丈云:赋体如此,高于比兴。
〈鹊桥仙〉 茅檐人静
麦丈云:当有所刺。
〈水调歌头〉 万里云间戍
麦丈云:菊坡虽不以词名,然此词豪迈,何减稼轩。
〈谒金门〉 风不定
麦丈云:静境妙观。
〈念奴娇〉 闹红一舸
麦丈云:俊语。
〈长亭怨慢〉 渐吹尽枝头香絮
麦丈云:浑灏流转,夺胎稼轩。
〈八归〉 芳莲坠粉
麦丈云:全首一气到底,刀挥不断。
〈双双燕〉 过春社了
麦丈云:讽刺。
〈步蟾宫〉 东风又送酴酉縻信
麦丈云:本色语。
〈高阳台〉 修竹凝装
麦丈云:秾丽极矣,仍自清空。如此等词,安能以七宝楼台诮之。
〈八声甘州〉 渺空烟四远
麦丈云:奇情壮采。
〈湘春夜月〉 近清明
麦丈云:时事日非,无可与语,感喟遥深。
〈高阳台〉 浅萼梅残
麦丈云:此言半壁江山,犹可整顿也。眷怀君国,盼望中兴,何减少陵。
〈大圣乐〉 娇绿迷云
麦丈云:此刺群小竞进,慨天下之将亡也。忧时念乱,往复低回。
〈高阳台〉 接叶巢莺
麦丈云:亡国之音哀以思。
〈虞美人〉 无聊笑捻花枝说
麦丈云:俊句。
以上梁启超评词及附录麦孟华评词,均见梁令娴《艺蘅馆词选》。甲卷唐五代词无梁启超评,故略。
余爱司空表圣《诗品》,而惜其祗标妙境,未写苦心;为若干首续之。陆士龙云:"虽随手之妙,良难以词谕。"要所能言者尽于是耳。
△崇意
虞舜教夔,曰"诗言志"。何今之人,多辞寡意?意似主人,辞如奴婢。主弱奴强,呼之不至。穿贯无绳,散钱委地。开千枝花,一本所系。
△精思
疾行善步,两不能全。暴长之物,其亡忽焉。文不加点,与到语耳。孔明天才,思十反矣。惟思之精,届曲超迈。人居屋中,我来天外。
△博习
万卷山积,一篇吟成。诗之与书,有情无情。钟鼓并乐,舍之何鸣?易牙善烹,先羞百牲。不从糟粕,安得精英?曰"不关学",终非正声。
△相题
古人诗易,门户独开。今人诗难,群题纷来。专习一家,愁愁小哉!宜善相之,多师为佳。地殊景光,人各身分。天女量衣,不差尺寸。
△选材
用一僻典,如请生客。如何选材,而可不择?古香时艳,各有攸宜。所宜之中,且争毫厘。锦非不佳,不可为帽。金貂满堂,狗来必笑。
△用笔
思苦而晦,丝不成绳。书多而壅,膏乃灭灯。焚香再拜,拜笔一枝。星月驱使,华岳奔驰。能刚能柔,忽敛忽纵。笔岂能然?惟悟所用。
△理气
吹气不同,油然浩然。要其盘旋,总在笔先。汤汤来潮,缕缕腾烟。有馀物於,物自浮焉。如其客气,冉猛必颠。无万里风,莫乘海船。
△布格
造屋先画,点兵先派。诗虽百家,各有疆界。我用何格?如盘走丸。横斜操纵,不出于盘。消息机关,按之甚细。一律未调,八风扫地。
△择韵
酱百二甕,帝岂尽甘?韵八千字,人何乱探。次韵自系,叠韵无味,斗险贪多,偶然游戏。勿玉瓦缶撞,而铜山鸣。食鸡取跖,烹鱼去了。
△尚识
学如弓弩,才中箭镞。识以领之,方能中鹄。善学邯郸,莫失故步。善求仙方,不为药误。我有禅灯,独照独知。不取亦取,虽师勿师。
△振采
明珠非白,精金非黄。美人当前,烂如朝阳。虽抱仙骨,亦由严妆。匪沐何洁?非熏何香?西施蓬发,终竟不藏。若非华羽,曷别凤凰。
△结响
金先於石,馀响较多。竹不如肉,为其音和。诗本乐章,按即当歌。将断必绩,如往复过。萧来天霜,琴生海波。三百绕梁,我思韩娥。
△取径
揉直使曲,叠单使复。山爱武夷,为游不足。扰扰圜,纷纷人行。一览而竟,倦心齐生。幽径蚕丛,是谁开创?千秋过者,犹祀其像。
△知难
赵括小兒,兵乃易用。充国晚年,愈加持重。问所由然,知与不知。知味难食,知脉难医。如此千秋,万手齐抗。谈何容易?著墨纸上。
△葆真
貌有不足,敷粉施硃。才有不足,徵典求书。古人文章,俱非得已。伪笑佯哀,吾其优矣。画美无宠,绘兰无香。揆厥所由,君形者亡。
△安雅
虽真不雅,庸奴叱咤。悖矣会规,野哉孔骂。君子不然,芳花当齿。言必先王,左图右史。沈夸徵栗,刘怯题糕。想见古人,射古为招。
△空行
钟厚必哑,耳塞必聋。万古不坏,其惟虚空。诗人之笔,列子之风。离之愈远,即之弥工。仪神黜貌,借西摇东。不阶尺水,斯名应龙。
△固存
酒薄易酸,栋挠易动。固而存之,骨欲其重。视民不佻,沈沈为王。八十万人,九鼎始扛。重而能行,乘百斛舟。重而不行,猴骑土牛。
△辨微
是新非纤,是淡是枯。是朴非拙,是健非粗。急宜判分,毫厘千里。勿混淄渑,勿眩硃紫。戒之戒之!贤智之过。老手颓唐,才人瞻大。
△澄滓
描诗者多,作诗者少。其故云何?渣滓不少。糟去酒清,肉去洎馈。宁可不吟,不可附会。大官筵馔,何必横陈?老生常谈,嚼蜡难闻。
△齐心
诗如鼓琴,声声见心。心为人籁,诚中形外。我心清妥,语无烟火。我心缠绵,读者泫然。禅偈非佛,理障非儒。心之孔嘉,其言蔼如。
△矜严
贵人举止,咳唾生风。优昙花开,半刻而终。我饮仙露,何必千钟?寸铁杀人,宁非英雄?博极而约,淡蕴於浓。若徒荥,非浮邱翁。
△藏拙
书赢宵缩,天不两隆。如何弱手,好弯强弓。因謇徐言,因跛缓步。善藏其拙,巧乃益露。右师取败,敌必当王。霍王无短,是以无长。
△神悟
鸟啼花落,皆与神通。人不能悟,付之飘风。惟我诗人,众妙扶智。但见性情,不著交字。宣尼偶过,童歌沧浪。
△即景
混元运物,流而不注。迎之未来,揽之已去。诗如化工,即景成趣。逝者如斯,有新无故。因物赋形,随景换步。彼胶柱者,将朝认暮。
△勇改
千招不来,仓猝忽至。十年矜宠,一朝捐弃。人贵知足,惟学不然。人功不竭,天巧不传。知一重非,进一重境。亦有生金,一铸而定。
△著我
不学古人,法无一可。竟似古人,何处著我?字字古有,言言古无。吐故吸新,其庶几乎?孟学孔子,孔学周公。三人文章,颇不相同。
△戒偏
抱杜尊韩,托足权门。苦守陶韦,贫贱骄人。偏则成魔,分唐界宋。霹历一声,邹鲁不开。江海虽大,岂无潇湘?突夏自幽,亦须庙堂。
△割忍
叶多花蔽,词多语费,割之为佳,非忍不济。骊龙选珠,颗颗明丽。深夜九渊,一取万弃。知熟必避,知生必避。人人意中,出人头地。
△求友
游山先问,参禅贵印。闭门自高,吾斯未信。圣求童蒙,而况於我?低棋偶然,一着颇可。临池正领,倚镜装花。笑倩傍人,是耶非耶?
△拔萃
同锵玉佩,独姣宋朝。同歌苕花,独美孟姚。拔乎其萃,神理超超。布帛菽粟,终逊琼瑶。折杨皇荂,敢望钧韶。请披采衣,飞入丹霄。
△灭迹
织锦有迹,岂曰惠娘?修月无阆,乃号无刚。白传改诗,不留一字。今读其诗,平平无异。意深词浅,思苦言甘。寥寥千年,此妙谁探?
○跋
简斋先生之诗,梨枣久登,传布未广。今读三十二品而《小仓山房全集》可概矣。鸳鸯绣出,甘苦自知,直足补表圣所未及,续云乎哉?丙午夏五月,鲍君以文舟中举手钞本见示,及假归校录,用识欣赏。震泽杨复吉识。
词虽小道,范文正、欧阳文忠尝乐为之。考亭大儒,亦间有作。盖古人流连光景,托物起兴,有宜诗者,有宜词者。蓥早承庭训,未娴声律,觕识径途。顷者长夏无事,偶阅《花间》、《草堂》诸刻,追忆旧闻,久遂成帙,聊以备遗忘,耗岁时耳。道光戊申夏六月陆蓥。
王阮亭云:唐无词,所歌皆诗也。宋无曲,所歌皆词也。余闻之先广文曰:梁武帝〈江南弄〉云:「众花杂色满上林。舒芳耀采垂轻阴。连手蹀躞舞春心。舞春心。临岁腴。中人望,独踟蹰。」此真绝妙好辞。又曰:陶隐居〈寒夜怨〉,后世填词〈梅花引〉格调似之。简文帝〈春情曲〉,唐词〈瑞鹧鸪〉格调似之。李太白应制〈清平乐〉词,吕鹏《遏云集》载四首,或以为(倠贝)作,非太白笔。愚见词虽小道,滥觞乐府,具体齐梁,历三唐五季,至宋乃集其大成。
词家命题,多本古人诗句,非臆譔也。如〈蝶恋花〉则取梁元帝「翻阶蛱蝶恋花情」。〈点绛唇〉则取江文通「明珠点绛唇」。〈青玉案〉则取张平子四愁诗「何以报之青玉案」。〈西江月〉则取卫万诗「只今惟有西江月」。「菩萨鬘」,西域妇髻。「苏幕遮」,西域妇帽。「踏莎行」,则韩翃诗句。「粉蝶儿」,则毛泽民词句。〈六州歌头〉,则唐之西边伊州、梁州、甘州、石州、渭州、氐州也。本歌吹曲,宋代衍之为词,大祀大恤,皆用此调。其他不及更仆数也。儿时闻之先广文,今者老渐遗忘,因备书之。
调有定名,即有定格,如黄钟仙吕诸宫,与越调过曲〈小桃红〉正宫过曲〈小桃红〉之类是也。其间字数多少,音韵高下,亦皆有一定之规。古人晓畅声律,因题成调,如李后主〈捣练子〉,即咏捣练。刘太保〈干荷叶〉,即咏荷叶。后人依样葫芦,借调命题,如宋人〈贺新郎〉之咏石榴,〈卜算子〉之咏孤鸿,不一而足。且同一调,作者字数多寡,句注参差,各有不同。词学之芜甚矣,安得知音者起而正之。
词有换头,换头者,第二阕脱卸另起处也。唐人小令只一首,故无换头。南唐人张泌〈江城子〉二首,其一:「碧阑干外小中庭。雨初晴。晓莺声。飞絮落花时节近清明。睡起卷帘无一事,匀面了、没心情。」又一首起句云:「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结云:「和笑道、莫多情。」黄叔旸云:「唐词多无换头。」先广文曰:「黄氏误矣。此词自是两首。两情字、两明字,不嫌重押。」古词人无重韵者。换头最吃紧,高手于此,殊费经营。
诗有绝句,词有小令,二者视之若易,为之甚难。绝句之工,唐则供奉龙标为冠。虽杜陵不能兼美也。小令之工,词家推唐庄宗、李后主、周晴川为巨擘。余往见先广文手抄五代诸词,有唐庄宗〈如梦令〉云:「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鸾歌凤。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此庄宗自度曲,欧史所谓庄宗知音,能度曲,汾晋往往能歌其声,谓之御制者也。唐庄宗、李后主,皆亡国之君,然庄宗大有伟略,其词清丽乃尔。坊刻误为吕洞宾词,非也。晴川词有《片玉集》。案:《片玉》乃周邦彦词集,非周晴川。
词有长调,犹诗有歌行。昔人状歌行之妙云:昂昂若千里之驹,泛泛若水中之凫,是真善言歌行之妙者矣。余谓歌行以驰骋变化为奇,若施之长调,终非正格。王元美云:歌行如骏马蓦坡,一往称快。长调如娇女弄花,百媚横生。二语真词家秘密藏。
天有两戒,以判南北,而音韵殊焉。白太傅诗云:「吴越声邪无法曲,莫教声入管弦中。」髯苏亦云:「好把鸾黄记宫样,莫教弦管作蛮声。」《南史》,五音本在中土,东南土气偏诐,不能感动木石。余窃怪近世北曲,皆郑卫之遗,唐代梨园教坊之所传习,乌足以为正声耶。善乎毛稚黄〈与沉去矜论填词书〉曰:南曲将开,填词先之。北曲将开,弦索调先之。声律之原,关乎风气。今南北九宫音多鼙铎。古人创制,初无定画。善学者何抑彼南辕,同归北辙哉。解此可以息南北之争。
韵书非古也,汉魏以来,韵无专书,韵以通而甚宽。宋元以下,韵有成例,韵以繁而易舛。杨升庵谓《沉韵》为舌之书,诚有激乎其言之也。《沉韵》未必尽合,以李杜尝用之,故至今沿袭不改,词家自可变通,如朋字与蒸同押,打字与等同押,卦画与怪坏同押,岂可为法耶。东坡〈一斛珠〉、蒋捷〈女冠子〉、吕圣求〈惜分钗〉、高季迪〈石州慢〉诸词,用韵酌古准今,以正《沉韵》之失,学者所当隅反。
词家言苏、辛、周、柳,犹诗歌称李、杜,骈体举庾、徐,以为标帜云尔。无论三唐五季,佳词林立。即论两宋,庐陵翠树,元献清商,秦少游山抹微云,张子野楼头画角,竹屋之幽蒨,花影之生新,其见于《草堂》、《花间》,不下数百家。虽藻采孤骞,而源流攸别。安得有综博之士,权舆三李,断代南渡,为唐宋词派图。爰黜淫哇,以崇雅制,词学其日昌矣乎。
人有恒言,唐诗、宋词、元曲三者,就其极盛言之。风气所开,遂成绝诣。明以时文取士,作者辈出,诗学殊逊唐、宋。即如填词,虽刘诚意之雄略,夏少师之警悟,坊间所传二公〈开元乐〉、〈浣溪沙〉诸阕,犹恒人耳。王元美《艺苑卮言》,辨晰词旨,而所为小令,颇近雕琢。长调亦多芜杂。尤可笑者,〈小诺皋〉二阕,信手涂抹,真是盲女弹词,醉汉骂街。升庵论词,时有妙会,摹写处,亦伤尖薄。不独〈花犯〉、〈个侬〉诸小令也。先广文谓有明无词人,信然信然。
叠字之法最古,义山尤喜用之。然如菊诗:「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转成笑柄。宋人中易安居士,善用此法。其〈声声慢〉一词,顿挫凄绝。词曰:「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又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二阕,共十余个叠字,而气机流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为词家叠字之法。
段安节《琵琶录》,〈绿腰〉即录要也。乐工进曲,上令录其要者以进。一名〈六幺〉,香山〈杨柳枝〉词「六幺水调家家唱」,元微之「管儿还为弹绿腰,绿腰依旧声迢迢」,是唐人又以腰作幺也。或云此曲拍不过六字,故曰〈六幺〉。今〈六幺〉行于世者四,曰黄钟羽、曰夹钟羽、曰林钟羽、曰夷则羽。又此曲共二十二拍。中四花抑扬顿挫,舞者亦随之而舞,欧阳公所谓「贪看六幺花十八」是也。
文人轻薄,动以文字为戏。其流也,揭帖构污,艳词宣秽,词曲一道,风雅扫地矣。王彦龄元佑副枢之弟,官太原作〈望江南〉十余首,狎侮同寮,并及府帅。帅怒,将劾治之,彦龄执手版顿首谢曰:「居下位,只恐被人谗。昨日只吟青玉案,几时曾作望江南。试问马都监。」帅为失笑,众亦绝倒。后以醉骂妇翁,与妇离婚。彦龄名流贵介,早擅才誉,虽脱弹章,卒弃嘉耦。他如山谷绮语,被呵于老僧。元相梦游,含酸于末路。大雅君子,所当切鉴者矣。
欧阳金,宋代大儒,诗文外,喜为长短调。凡小词多同时人作,公手辑以存者,与公无涉。一时忌公者,藉口以兴大狱。司马温公,儿童走卒,咸共尊仰。轻薄子捏造艳词,以为公作,转相传诵,小人之无忌惮如此。至乃赵明诚妻易安居士,黄尚书妻惠斋居士,皆以人才藻蒙污。易安文词,具在其全集中,雅雨堂《金石录? 序》,曾为之辨。近世俞君理初,就《易安全集》考证年月,引据旧闻,力为昭雪。易安获谤之由,始白于世。惠斋居士胡氏,始以尚书与赵师有隙,继以指摘碑文。师守临安,惠斋前卒,遂坐罪其门客,斥罢尚书。先广文云:南渡风气,每借端闺阃,陷人于罪。流传至今。耳食者引为故实,可慨之尤甚者也。
《菉斐轩词韵》,见于厉太鸿论词绝句云:「欲呼南渡诸公起,韵本重雕菉斐轩。」芸台先生家藏是本,秦敦复为刊行之。跋曰:此书旧题宋本,然考其分韵,无入声,疑为北曲而设,或元明时好事者伪作耳。坊刻词韵如林,如沉谦之《词韵略》,吴烺之《学宋斋词韵》,郑春波之《绿漪轩词韵》,皆其最着者。然讹谬百端,去取寡当。渔洋谓毛氏曲韵,与宋词暗合,可以据为词韵。毛名先舒,字? 黄,着有《填词图谱》行世。
词之选本,以蜀人赵崇祚《花间集》为最古。唐末佳词,赖以不没者,此也。《草堂》本,不着编者姓氏,大抵宋庆元以前人辑耳。其间去取,虽逊《花间》,而词家小令、中调、长调之分,要皆权舆此书。诸词后各系当时词话,亦今本所无也。先广文云:曾见杭州顾氏家藏原本,较今毛氏汲古阁本多七十余调。后来坊刻,附以黄升《花庵词选》、周密《绝妙好辞》。《草堂》本已非旧制矣。前明陈耀文,合《花间》、《草堂》二刻,类为一书。国朝朱彝尊又附以金元诸家之词,采掇尤富,今其书具在。古书多是写本,借读最难,今者载籍大备也。学者未读《花间》、《草堂》,辄姗笑苏、辛,指斥秦、柳,骋其胸臆,瞽说朋兴。噫,填词特其一事耳。
《问花楼诗钞》一卷,《诗话》三卷,《词话》一卷,封大夫所着。题曰问花楼者,仍旧志也。先方伯故第,在苏州吴江县北门内之下塘街。旧有楼十余楹,其下杂植榆柳桃李之属。春夏交,繁英绚发,先方伯婆娑其上。而封大夫甫胜衣,受经于先大父处也。封大夫早承家学,读书务淹博,不求闻誉,有名庠序间。尝语乃普曰:吾家贫,冀博禄养,久而无成。古人有言,早知穷达有命,恨不十年读书,非虚谭也。汝其志之。《诗钞》本二卷,《词钞》一卷,兵火佚去。今存《诗钞》一卷,诗话、词话,则封大夫家居手定者。同治辛未冬孟乃普敬跋。
余刊《词征》垂竟,友人陆仲英元鼎以其曾祖艺香先生《问花楼词话》见贻。余观其叙述源流,辨晰雅近,卓然自具特识,不觉称善者再。《艺香词》既散佚,不可复得,则是书也,宁可听其湮没耶。因重锓之,以广其传。四年五月去病记。
宋人落梅词,名句甚伙。如〈高阳台〉一解赋落梅者,吴梦窗云︰「宫粉雕痕,仙云堕影,无人野水荒湾。」又云︰「南楼不恨吹横笛,恨晓风千里关山。半飘零,庭院黄昏,月冷阑干。」李篔房云︰「竹里遮寒,谁念减尽芳云。强力凤叫晚吹晴雪,料水空、烟冷西泠。」又云︰「环佩无声,草暗台榭春深。欲倩怨笛传清谱,怕断霞、难返吟魂。转销凝,点点随波,望极江亭。」李秋崖云︰「门掩香残,屏摇梦冷,珠钿糁缀芳尘。」又云︰「藓梢空挂凄凉月,想鹤归、犹怨黄昏。黯销凝,人老天涯,雁影沈沉。」又云︰「烟湿荒村,背春无限愁深。迎风点点飘寒粉,怅秋娘、满袖啼痕。」三人写落梅之情景魂魄各有不同。其雅正澹远、柔婉深长之处,令人可思可咏。
周弁阳《宾洲渔笛谱》〈曲游春〉一调,游西湖云︰「漠漠香尘隔,沸十里乱丝丛笛。看画船尽入西泠,闲却半湖春色。」其词句雅奏之妙,固不必言。案:《武林旧事》云︰「都城自过收灯,贵游巨室,争先出郊,谓之探春。水面画楫,栉比如鳞,无行舟之路。游之次第,先南而后北,至午则尽入西泠桥里湖,其外几无一舸矣。」弁阳老人有词云︰「看画船尽入西泠,闲却半湖春色。」盖纪实也。又马臻《霞外集》,有春日游西湖诗云︰「画船过午入西泠。人拥孤山陌上尘。应被弁阳摹写尽,晚来闲却半湖春。」马之赞美弁阳啸翁之词,可称佳话。
宋宝庆初,史弥远废立之际,钱塘书肆陈起宗之能诗,凡江湖诗人俱与之善,刊《江湖集》以售,刘潜夫南岳稿与焉。宗之赋诗有云︰「秋雨梧桐皇子府,春风杨柳相公桥。」本改刘屏山句也。或嫁秋雨春风之句,为敖器之所作,言者并梅诗论列,劈江湖集板,二人皆坐罪。初弥远议下大理逮治,郑丞相清之在琐闼,白弥远中辍,而宗之坐流配。于是诏禁士大夫作诗,如孙花翁之徒,改业为长短句。绝定癸巳,弥远死,诗禁解。刘潜夫为访梅绝句云︰「梦得因桃却左迁。长源为柳忤当权。幸然不识桃并李,也被梅花累十年。」此可备梅花大公案也,事见《瀛奎律髓》注。
萧泰来,字则阳,号小山,临江人。绝定二年进士,着有《小山集》。《癸辛杂识》云︰「泰来,理宗朝为御史,附谢丞相,为右司李伯玉所劾,姚希得指为小人之宗。」小山尝有〈霜天晓角? 咏梅〉云︰「千霜万雪。受尽寒磨折。赖是生来瘦硬,浑不怕、角吹彻。 清绝。影也别。知心惟有月。元没春风性情,如何共海棠说。」命意措词,自觉不凡。而于乐章风格,亦见雅俊,较之徒事艳冶绮语者,其身分高若干等第,词家审之。
宋丞相少保信国公文天祥留燕时,题张许双忠庙〈沁园春〉云︰「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自光岳气分,士无全节,君臣义缺,谁负坚肠。骂贼睢阳,爱君许远,留得声名万古香。后来者,无二公之操,百炼之刚。 堪伤。人易云亡。应烈烈轰轰做一场。使当时卖国,甘心降虏,受人唾辱,安得流芳。古庙阴森,遗容严肃,枯木寒鸦几夕阳。邮亭下,有奸雄过此,仔细思量。」盥漱读之,公之忠义刚正,凛凛之气势流露于简端者,可耿日月,薄云霄。虽辞藻未免粗豪,然忠臣孝子之作,只可以气概论,未可以字句求也。案︰庙在潮州。
情有文不能达,诗不能道者,而独于长短句中,可以委宛形容之。如黄雪舟孝迈自度〈湘春夜月〉一解伤春云︰「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欲共柳花低诉,怕柳花轻薄,不解伤春。」又云︰「空樽夜泣,青山不语,残月当门。翠玉楼前,惟是有一陂湘水,摇荡湘云。」又云︰「这次第,算人间没个并刀,翦断心上愁痕。」又〈水龙吟? 暮春〉云︰「店舍无? ,关山有月,梨花满地。二十年好梦,不曾圆合,而今老,都休矣。」又云︰「柔肠一寸,七分是恨,三分是泪。」又云︰「待问春怎把千红,换得一池绿水。」雪舟才思俊逸,天分高超,握笔神来,当有悟入处,非积学所到也。刘后村跋《雪舟乐章》,谓其清丽,叔原、方回不能加,其绵密,骎骎秦郎「和天也瘦」之作。后村可为雪舟之知音。
词不同乎诗而后佳,然词不离乎诗方能雅。昔沉义甫评施梅川词云︰「梅川音律有源流,故其声无舛误。读唐词多,故语雅淡。」义甫斯言,深得乐府之三昧者。尝忆梅川有登吴山〈水龙吟〉云︰「翠鳌涌出沧溟影。」又云︰「楼台对起,阑干重凭,山川自古。」又云︰「看天低四远,江空万里,登临处、分吴楚。」又云︰「两岸花飞絮舞。度春风、满城箫鼓。英雄暗老,早潮晚汐,归帆过橹。淮水东流,塞云北渡,夕阳西去。」其聲韻辭華,大雅不? ,脫盡綺膩纖穠之態。案:《武林旧事》云︰「施梅川,名岳,字仲山,梅川其号也。吴人,精于律吕。其卒也,杨守斋为树梅作亭,薛梯飙为志其墓,李篔房书,周草窗题,盖葬于西湖虎头岩下。」
张安国孝祥号于湖,乌江人。绍兴二十四年廷对第一,授承事郎,签书镇东军判官。累迁中书舍人、直学士院,兼督府参赞军事,领建康留守。寻以荆南湖北路安抚使,进显谟阁直学士致仕。着有《于湖词》一卷。声律宏迈,音节振拔,气雄而调雅,意缓而语峭。集内〈念奴娇? 过洞庭〉一解,最为世所称颂。其中如︰「玉界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又云︰「短鬓萧疏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叩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此皆神来之句,非思议所能及也。鹤山魏了翁跋于湖手书此词真迹云︰「张于湖有英姿奇气,着之湖湘间,未为不遇。洞庭所赋,在集中最为杰特,方其吸江酌斗,宾客万象时,讵知世间有紫微青琐哉。」汤衡序《紫微词》云︰「于湖平昔为词,未尝着笔。豪酣兴健,挥洒满幅,顷刻即成,无一字无来处。」
《能改斋漫录》载陈济翁寄张于湖〈蓦山溪〉词云︰「去年今日,从驾游西苑。彩仗压金波,看水戏、鱼龙曼衍。宝津南殿。宴坐近天颜,金杯酒,君王劝。头上宫花颤。 六军锦绣,万骑穿杨箭。日暮翠华归,拥钧天、笙歌一片。如今关外,千里未归人,前山雨,西楼晚。望断思君眼。」舍人张孝祥知潭州,因宴客,妓有歌此旧调者,唱至「金杯酒,君王劝,头上宫花颤」,其首自为之摇动者数四。坐客忍笑指目者甚众,而张竟不觉也。
陈存熙逢辰有〈相见欢? 咏泪〉云︰「月痕未到朱扉。送郎时。暗里一汪儿泪,没人知。 搵不住,收不聚,被风吹。吹作一天愁雨,损花枝。」其风情之绵密,字句之自然,可称绝唱。然亦从李后主赋愁之「翦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脱化出来者。
孙花翁惟信字季蕃,在江湖颇有标致。多见前辈,多闻旧事,善雅谈。长短句尤工,有《花翁词》一卷。〈夜合花? 闺情〉云︰「风叶敲窗,露蛩吟甃,谢娘庭院秋宵。」又云︰「断魂留梦,烟迷楚驿,月冷蓝桥。」又云︰「罗衫暗折,兰痕粉迹都销。」又云︰「几时重凭,玉骢过处,小袖轻招。」又〈烛影摇红? 咏牡丹〉云︰「对花临景,为景牵情,因花感旧。」又云︰「絮飞春尽,天远书沉,日长人瘦。」又〈南乡子? 感旧〉云︰「霜冷阑干天似水,扬州。薄幸声名总是愁。」又云︰「一梦觉来三十载,风流。空对梅花白了头。」词之情味缠绵,笔力幽秀,读之令人涵泳不尽。案:刘后村孙〈花翁墓志〉云︰「季蕃贯开封,曾祖升,祖可,父? ,武爵。季蕃少受祖泽,调监当不乐,弃去,始婚于婺。后去婺游,留苏杭最久。一榻之外无长物,躬爨而食。书无乞米之帖,文无逐贫之赋,终其身如此。名重江浙公卿间,闻花翁至,争倒屣。所谈非山水风月,一不挂口。长身缊袍,意度疏旷,见者疑为侠客异人。其倚声度曲,公瑾之妙。散发横笛,野王之逸。袖起舞,越石之壮。」
《延佑四明志》载宋梅麓楼公扶登招宝山〈沁园春〉云︰「开辟以来,便有斯山,独当怒涛。正秋空万里,寒催雁信,尘寰一簇,轻算鸿毛。小可诗情,寻常酒量,到此应须分外豪。难为水,笑平生未有,者番登高。飘飘。身踏金鳌。叹终日风波无限劳。看樯乌缥缈,帆归远浦,廛鱼杂沓,网带余潮。待约诗人,相将月夜,取次携杯持蟹螯。乘槎意,问谁人领解,空立亭皋。」词镌崖石,今不存。案:《景定建康志》云︰「楼扶,端平中,沿江制置司干官。」《泰州志》云︰「淳佑间,知泰州军事。」周草窗辑《绝妙好词》,选楼扶次清真梨花韵〈水龙吟〉一阕云︰「轻腮晕玉,柔肌笼粉,缁尘敛避。霁雪留香,晓云同梦,昭阳宫闭。」又云︰「愁对黄昏,恨催寒食,满襟离思。想千红过尽,一枝独冷,把梅花比。」楼扶字叔茂,号梅麓,鄞人,善文章。〈四明灵应庙记〉,梅麓所作。尤工乐府,惜不多见。
潘渔庄希白字怀古,永嘉人。宝佑中登第,干办临安府节制司公事,工长短句。其九日大有一解云︰「戏马台前,采花篱下,问岁华、还是重九。恰归来,南山翠色依旧。帘栊昨夜听风雨,都不似、登临时候。一片宋玉情怀,十分卫郎清瘦。红萸佩,空对酒。砧杵动,微寒暗欺罗袖。秋已无多,早是败荷衰柳。强整帽檐欹侧,曾经向天涯搔首。几回忆,故国莼鲈,霜前雁后。」用事用意,搭凑得瑰玮有姿。其高澹处,可以与稼轩比肩。
郑燮字克柔,号板桥,扬州兴化人。干隆丙辰进士,徐山左潍县令,才识放浪,磊落不羁。能诗古文,长短句别有意趣。未遇时,曾谱〈沁园春? 书怀〉一阕云︰「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研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荥阳郑,有教歌家世,乞食风情。单寒骨相难更。笑席帽青衫太瘦生。看蓬门秋草,年年破巷,疏窗细雨,夜夜孤灯。难道天公,还箝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颠狂甚,取乌丝百幅,细写凄清。」其风神豪迈。气势空灵,直逼古人。板桥工书,行楷中笔多隶法,意之所之,随笔挥洒,遒劲古拙,另具高致。善画兰竹,不离不接,每见疏淡超脱。画幅间常用一印,曰︰「七品官耳」,又一印曰︰「康熙秀才雍正举人干隆进士」。
「来往烟波,此生自号西湖长。轻风小桨。荡出芦花港。得意高歌,夜静声偏朗。无人赏。自家拍掌。唱彻千山响。」茂州陈时若大牧最喜歌此调,云武林一老僧所填〈点绛唇〉也,忘其名。余闻之,辄录出。往复咏叹,音调超绝。噫,此亦红姜老人之俦匹也。
承诗启曲者,词也,上不可似诗,下不可似曲。然诗曲又俱可入词,贵人自运。
小调要言短意长,忌尖弱。中调要骨肉停匀,忌平板。长调要操纵自如,忌粗率。能于豪爽中,着一二精致语,绵婉中着一二激厉语,尤见错综。
词不在大小浅深,贵于移情。「晓风残月」、「大江东去」,体制虽殊,读之皆若身历其境,倘怳迷离,不能自主,文之至也。
白描不可近俗,修饰不得太文,生香真色,在离即之间,不特难知,亦难言。
僻词作者少,宜浑脱,乃近自然。常调作者多,宜生新,斯能振动。
小令中调有排荡之势者,吴彦高之「南朝千古伤心事」、范希文之「塞下秋来风景异」是也。长调极狎昵之情者,周美成之「衣染莺黄」、柳耆卿之「晚晴初」是也。于此足悟偷声变律之妙。
稼轩词以激扬奋厉为工,至「宝钗分,桃叶渡」一曲,昵狎温柔,魂销意尽,才人伎俩,真不可测。昔人论画云,能寸人豆马,可作千丈松,知言哉。
范希文「珍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及「芳草无情,又在斜阳外」,虽是赋景,情已跃然。
柳屯田「每到秋来」一曲,极孤眠之苦。予尝宿御儿客舍,倚枕自歌,能移我情,不知文之工拙也。
「云想衣裳花想容」,此是太白佳境。柳屯田「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大畏唐突,尤见温存,又可悟翻旧为新之法。
东坡「似花还似非花」一篇,幽怨缠绵,直是言情,非复赋物。徽宗亦然。
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极是当行本色。
秦少游「一向沉吟久」,大类山谷〈归田乐引〉,铲尽浮词,直抒本色。而浅人常以雕绘傲之。此等词极难作,然亦不可多作。
黄州驿卒苦于索笔,泥涂无逸之词,此正奴隶事。知者遇之,如获珍奇,无足怪也。然「望断江南山色远,人不见,草连空」,故是销魂之语。
贺方回〈青玉案〉:「试问闲愁知几许,一川? 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不特善于喻愁,正以琐碎为妙。
草堂静坐,林月渐高,忽忆伯可〈女冠子〉词云:「去年今夜,扇儿扇我,情人何处。」心不能堪,但觉竹声萤焰,俱助凄凉也。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自少人行。」言马言他人,而缠绵偎倚之情自见。若稍涉牵裾,鄙矣。
徐师川「门外重重叠叠山,遮不断、愁来路」,欧阳永叔「强将离恨倚江楼,江水不能流恨去」,古人语不相袭,又能各见所长。
「红杏枝头春意闹」、「云破月来花弄影」,俱不及「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予尝谓李后主拙于治国,在词中犹不失为南面王,觉张郎中、宋尚书,直衙官耳。
填词结句,或以动荡见奇,或以迷离称隽,着一实语,败矣。康伯可「正是销魂时候也,撩乱花飞」、晏叔原「紫骝认得旧游踪,嘶过画桥东畔路」、秦少游「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深得此法。
「夕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不若晏同叔「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更自神到。
秦淮海「天外一钩残月照三星」,只作晓景佳。若指为心儿谜语,不与「女边着子,门里挑心」,同堕恶道乎。
予少时和唐宋词三百阕,独不敢次寻寻觅觅一篇,恐为妇人所笑。
张世文新草池塘紫〈燕双飞〉二首,风流酝藉,不减周秦。「雪猫戏扑风光影」,尤称警策。
「又踏杨花过谢桥」,即伊川亦为叹赏,近于我见犹怜矣。
「唤起两眸清炯炯」、「闲里觑人毒」、「眼波才动被人猜」、「更无言语空相觑」,传神阿堵,已无剩美。彭金粟「小语怯听闻,娇波横觑人」,王阮亭「目成难去且徐行」,又别开一生面。予之「定晴斜睨,寂寂帘垂地」,瞠乎后矣。
「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花前月下、见了不教归去」,卞急迂妄,各极其妙。美成真深于情者。
「小雨三更归梦湿,轻? 十里乱愁迷。」此是程村俊语、情语,予每诵之,凝思终日。
山谷喜为艳曲,秀法师以泥? 吓之,月痕花影,亦坐深文,吾不知以何罪待谗谄之辈。
词要不亢不卑,不触不悖,蓦然而来,悠然而逝。立意贵新,设色贵雅,构局贵变,言情贵含蓄,如骄马弄衔而欲行,粲女窥帘而未出,得之矣。
学周、柳,不得见其用情处。学苏、辛,不得见其用气处。当以离处为合。
彭金粟在广陵,见予小词及董文友《蓉渡集》,笑谓邹程村曰:泥中皆若人,故无俗物。夫韩偓、秦观、黄庭坚及杨慎辈,皆有郑声,既不足以害诸公之品,悠悠冥报,有则共之。
清真,集大成者也。稼轩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碧山餍心切理,言近指远,声容调度,一一可循。梦窗奇思壮采,腾天潜渊,返南宋之清泚,为北宋之秾挚。是为四家,领袖一代。馀子荦荦,以方附庸。夫词,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一物一事,引而伸之,触类多通,驱心若游丝之罥飞英,含毫如郢斤之斫蝇翼,以无厚入有间,既习已,意感偶生,假类毕达,阅载千百,謦欬弗达,斯入矣。赋情独深,逐境必寤,酝酿日久,冥发妄中,虽铺叙平淡,摹缋浅近,而万感横集,五中无主,读其篇者,临渊窥鱼,意为鲂鲤,中宵惊电,罔识东西,赤子随母笑啼,乡人缘剧喜怒,抑可谓能出矣。问涂碧山,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余所望于世之为词人者,盖如此。
清真浑厚,正于钩勒处见。他人一钩勒便刻削,清正愈钩勒,愈浑厚。
耆卿镕情入景,故淡远。方回镕景入情,故秾丽。
少游最和婉醇正,稍逊清真者辣耳。少游意在含蓄,如花初胎,故少重笔。然清真沈痛至极,仍能含蓄。
子野清出处、生脆处,味极隽永,只是偏才,无大起落。
晏氏父子,仍步温、韦;小晏精力尤胜。
西麓宗少游,径平思钝,乡愿之乱德也。
苏、辛并称。东坡天趣独到处,殆成绝诣,而苦不经意,完璧甚少。稼轩则沈著痛快,有辙可循,南宋诸公,无不传其衣钵,固未可同年而语也。稼轩由北开南;梦窗由南追北:是词家转境。
韩、范诸巨公,偶一染翰,意盛足举其文,虽足树帜,故非专家;若欧公则当行矣。
白石脱胎稼轩,变雄健为清刚,变驰骤为疏宕:盖二公皆极热中,故气味吻合。辛宽姜窄:宽,故容秽;窄,故斗硬。
白石号为宗工,然亦有俗滥处、〔《扬州慢》:准左名都,竹西佳处。〕寒酸处、〔《法曲献仙音》:象笔鸾笺,甚而今不道秀句。〕补凑处、〔《齐天乐》:邠诗温与,笑蓠落呼灯,世间儿女。〕敷衍处、〔《凄凉犯》追念西湖上半阕。〕支处、〔《湘月》:旧家乐事谁省。〕复处,《一萼红》:翠藤共,闲穿径竹,记曾共西楼雅集。〕不可不知。
白石小序甚可观,苦与词复。若序其缘起,不犯词境,斯为两美已。
竹山有俗骨,然思力沈透处,可以起懦。碧山胸次恬淡,故黍离、麦秀之感,只以唱叹出之,无剑拔弩张习气。
咏物最争托意隶事处,以意贯串,浑化无痕,碧山胜场也。
词以思、笔为入门阶陛,碧山思、笔,可谓双绝。幽折处,大胜白石,惟圭角太分明,反复读之,有水清无鱼之恨。
梅溪才思,可匹竹山。竹山粗俗,梅溪纤巧。粗俗之病易见;纤巧之习难除,颖悟子第,尤易受其熏染。余选梅溪词,多所割爱,盖慎之又慎云。梅溪好用偷字,品格便不高。
玉田才本不高,专恃磨砻雕琢,装头作脚,处处妥当,后人翕然宗之。然如《南浦》之赋春水,《疏影》之赋梅影,逐韵凑成,豪无脉胳,而户诵不已,真耳食也!其他宅句安章,偶出风致,乍见可喜,深味索然者,悉从沙汰。
笔以行意也,不行须换笔,换笔不行,便须换意。玉田惟换笔,不换意。
皋文不取梦窗,是为碧山门迳所限耳。梦窗立意高,取迳远,皆非馀子所及。惟过嗜饾饤,以此被议。若其虚实并到之作,虽清真不过也。
竹屋、蒲江并有盛名。蒲江窘促,等诸自郐;竹屋硁硁,亦凡声耳。
草窗镂冰刻楮,精妙绝伦;但立意不高,取韵不远,当与玉田抗行,未可方驾王、吴也。
北宋主乐章,故情景但取当前,无穷高极深之趣。南宋则文人弄笔,彼此争名,故变化益多,取材益富。然南宋有门迳,有门迳,故似深而转浅;北宋无门迳,无门迳,故似易而实难。初学琢得五七字成句,便思高揖晏、周,殆不然也,北宋含蓄之妙,逼近温、韦;非点水成冰时,安能脱口即是?
周、柳、黄、晁皆喜为曲中俚语,山谷尤甚,此当时之软平勾领,原非雅音。若托体近俳,而择言尤雅,是名本色后语,又不可抹煞矣。
雅俗有辨,生死有辨,真伪有辨,真伪尤难辨。稼轩豪迈是真,竹山便伪;碧山恬退是真,姜、张皆伪。味在酸咸之外,未易为浅尝人道也。
词笔不外顺、逆、反、正,尤妙在复、在脱。复处无垂不缩,故脱处如望海山,三山妙发。温、韦、晏、周、欧、柳,推演尽致;南渡诸公,罕复从事矣。
"东""真"韵宽平。"支""先"韵细腻,"鱼""歌"韵缠绵,"萧""尤"韵感慨,各有声响,莫草草乱用。
阳声字多则沈顿,阴声字多则激昂,重阳间一阴,则柔而不靡,重阴间一阳,则高而不危。
韵上一字最要相发。或竟相贴,相其上下而调之,则铿锵谐畅矣。
红友极辨"上""去",是已。"上""入"亦宜辨:"入"可代"去","上"不可代"去","入"之作"平"者无论矣。其作"上"者可代"平",作"去"者断不可以代"平"。"平""去"是两端:"上"由"平"而之"去","入"由"去"而之"平"。
"上"声韵,韵上应用仄字者,"去"为妙。"去""入"韵,则"上"为妙。"平"声韵,韵上应用仄字者,"去"为妙,"入"次之。叠则聱牙,邻则无力。
双声叠韵字,要著意布置,有宜双不宜叠,宜叠不宜双处。重字则既双且叠,尤宜斟酌。如李易安之"凄凄惨惨戚戚"三叠韵、六双声,是锻炼出来,非偶然拈得也。
硬字软字宜相间,如《水龙吟》等俳句尤重。
领句单字,一调数用,宜令变化浑成,勿相犯。
一领四五六字句,上二下三、上三下二句,上三下四、上四下三句,四字平句,五七字浑成句,要合调无痕;重头叠脚,蜂腰鹤膝,大小韵,诗中所忌,皆宜忌字。
积字成句,积句成段,最是见筋节处。如《金缕曲》中第四韵,煞上则妙,领下则减色矣。
吞吐之妙,全在换头煞尾。古人名换头为"过变",或藕断丝连,或异军突起,皆须令读者耳目振动,方成佳制。换头多偷声,须和婉。和婉则句长节短,可容攒簇。煞尾多减字,须峭劲。峭劲则字过音留,可供摇曳。
文人卑填词小道,未有以全力注之者。其实专精一二年,便可卓然成家。若厌难取易,虽毕生驰逐,费烟楮耳!余少嗜此,中更三变,年逾五十,始识康庄。自悼冥行之艰,遂虑问津之误;不揣挽陋,为察察言。退苏进辛,纠弹姜、张。剟刺陈、史,芟夷庐、高,皆足骇世。由中之诚,岂不或亮?其或不亮,然余诚矣!
道光十有二年冬十一月八日止庵周济记于春水怀人之舍
乾宿雨 据人民文学出版社《介存斋论词杂著€復堂词话€蒿庵论词》一九五九年版录入
评梅花诗者,以庾子山之「枝高出手寒」,苏子瞻之「竹外一枝斜更好」,林君复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为千古绝调。余谓词亦有之。朱希真之「引魂枝消瘦一如无,但空里疏花数点」,姜石帚之「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一状梅之少,一状梅之多,皆神情超越,不可思议,写生独步也。
「济南春好雪初晴。行到龙山马足轻。使君莫忘霅溪女,时作阳关肠断声。」东坡〈小秦王〉词也,今乃编入诗集。先正言公《栟榈集》〈瑞鹧鸪〉词云︰「北书一纸惨天容。花柳春风不敢秾。未学宣尼歌凤德,姑从阮籍哭途穷。 此身已落千山外,旧事回思一梦中。何日中兴烦吉甫,洗开阴翳放晴空。」亦编入律诗,桢刊栟榈集未敢移置。鲍侍郎觉生为作校勘记,亦但云〈瑞鹧鸪〉须考,特附记于此。
东坡作〈洞仙歌〉,自述少时尝闻朱姓老尼,道蜀宫事。言孟昶与花蕊夫人避暑摩诃池上,作词一首,老尼能全诵之。尔时尚幼,不能悉记。但忆其首句「冰肌玉骨」云云,似是〈洞仙歌〉,因以己意作一词补之。是东坡止用其调,而非袭其词。迨后蜀帅谢元明浚摩诃池,得石刻孟昶原词,首二句「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正与东坡所记相符。是昶词本作〈洞仙歌〉,尤无疑义。乃不知谁何,别作〈玉楼春〉一阕,伪托蜀主原词,其语句乃取坡词剪裁而成,致为浅直。而小长芦《词综》不收坡制,转录(倠贝)词,且诋坡词为点金成铁。竹垞工于顾曲者,所嗜乃颠倒如此,非惟味昧淄渑,抑且说诬燕郢矣。
柳耆卿以词名景佑皇佑间。《乐章集》中,冶游之作居其半,率皆轻浮猥媟,取誉筝琶。如当时人所讥,有教坊丁大使意。惟〈雨霖铃〉之「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雪梅香〉之「渔市孤? 袅寒碧」,差近风雅。〈八声甘州〉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乃不减唐人语。远岸收残雨一阕,亦通体清旷,涤尽铅华。昔东坡读孟郊诗作诗云:「寒灯照昏花,佳处时一遭。孤芳擢荒秽,苦语余诗骚。」吾于屯田词亦云。
世称词之豪迈者,动曰苏辛。不知稼轩词,自有两派,当分别观之。如〈金缕曲〉之「听我三章约」、「甚矣吾衰矣」二首,及〈沁园春〉、〈水调歌头〉诸作,诚不免一意迅驰,专用骄兵。若〈祝英台近〉之「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摸鱼儿〉发端之「更能消几番风雨,? ? 春又归去」,结语之「休去倚危阑,斜阳正在,? 柳断肠处」,〈百字令〉之「旧恨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千叠」,〈水龙吟〉之「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满江红〉之「怕流莺乳燕,得知消息」,〈汉宫春〉之「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皆独茧初抽,柔毛欲腐,平欺秦、柳,下轹张、王。宗之者固仅袭皮毛,诋之者亦未分肌理也。
东坡以龙骥不羁之才,树松桧特立之操,故其词清刚隽上,囊括? 英。院吏所云︰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琶铁板,高唱「大江东去」。语虽近谑,实为知音。然如〈卜算子〉云︰「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定。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欲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则明漪绝底,芗泽不闻,宜涪翁称之为不食人间? 火。而造言者谓此词为惠州温都监女作,又或谓为黄州王氏女作。夫东坡何如人,而作墙东宋玉哉。至如〈蝶恋花〉之「枝上柳绵飞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坡命朝云歌之,辄泫然流涕,不能成声。〈永遇乐〉之「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新欢旧怨」,和章质夫杨花〈水龙吟〉之「晓来雨过,遗何在,半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洞仙歌〉之「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澹、玉绳低转」,皆能簸之揉之,高华沉痛,遂为石帚导师矣。?。譬之慧能肇启南宗,实传黄梅衣
秦淮海为苏门四客之一,〈满庭芳〉一曲,唱遍歌楼。其前阕云︰「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虽不识字人,亦知为好言语。绍圣元年,绍述议起,东坡贬黄州,寻谪惠州。子由、鲁直相继罢去。少游亦坐此南迁,作〈踏莎行〉云︰「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东坡读之叹曰︰「吾负斯人。」盖古人师友之际,久要不忘如此。
先正言公在宋宣和间为太学生,以诗谏花石纲,直声震都下。靖康之变,思陵南渡。公间关诣行在所,拜左正言,屡陈时政。与执政牾,乃罢归。栖迟吴县洞庭西山之明月湾,遂家焉。殁后葬倚里,至今子孙蕃衍。曾孙小子廷桢,于嘉庆癸亥之春,渡湖谒祠庙,松楸故无恙也。着《栟榈集》廿八卷,乐府附焉。干隆间采入四库。公为词不涉绮语,如〈长相思〉云︰「一重溪。两重溪。溪转山回路欲迷。朱阑出翠微。梅花飞。雪花飞。醉卧幽亭不掩扉。冷香寻梦归。」〈生查子〉后阕云︰「孤馆得村醪,一醉空离绪。酒醒却无人,帘外三更雨。」正如蓝水远来,玉山高并,读者可以知公出处之节概矣。
词家之有白石,犹书家之有逸少,诗家之有浣花。盖缘识趣既高,兴象自别。其时临安半壁,相率恬熙。白石来往江淮,缘情触绪,百端交集,托意哀丝。故舞席歌场,时有击碎唾壶之意。如〈扬州慢〉之「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齐天乐〉之「候馆吟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镫,世间儿女」,〈凄凉犯〉之「马嘶渐远,人归甚处,戍楼吹角。情怀正恶。更衰草寒? 淡薄。似当时将军部曲,迤逦度沙漠」,〈惜红衣〉之「维舟试望,故国渺天北」,则周京离黍之感也。〈疏影〉前阕之「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下归来,化作此花幽独」,后阕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长亭怨慢〉之「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乃为北庭后宫言之,则卫风燕燕之旨也。读者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至其运笔之曲,如「阅人多矣。争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琢句之工,如「天涯情味,仗酒袚清愁,花销英气」,「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则如堂下? 轮,鼻端施垩。若夫新声自度,筝柱旋移,则如郢中之歌,引商刻羽,杂以流征矣。以此辉映湖山,指撝坛坫,百家腾跃,尽入环中。评者称其有缝云剪月之奇,戛玉敲金之妙,非过情也。
史邦卿为中书省堂吏,事侂冑久。嘉泰间,侂冑亟持恢复之议,邦卿习闻其说,往往托之于词。如〈双双燕〉前阕云︰「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后阕云︰「应自栖香正稳。更忘了天涯芳信。〈瑞鹤仙〉云︰「归鞭隐隐。便不念芳盟未稳。」〈金缕曲〉云︰「落日年年宫树绿,堕新声、玉笛西风劲。」〈玉蝴蝶〉云︰「故园晚,强留诗酒,新雁远,不致寒暄。」大抵写怨铜驼,寄怀毳幕,非止流连光景,浪作艳歌也。
王圣与工于体物,而不滞色相。如〈天香? 咏龙涎〉云︰「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尊前旧风味。」〈南浦? 咏春水〉云︰「蒲萄过雨新痕,正拍拍轻鸥,翩翩小燕。帘影蘸楼阴,芳流去、应有泪珠千点。」皆态浓意远,如曳五铢。〈眉妩? 咏新月〉之「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太液池独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故山夜永。试待他窥户端正。看云外山河,还老桂花旧影」,则别有怀抱,与石帚〈扬州慢〉、〈凄凉犯〉诸作异曲同工。至慢词换头处,最忌横亘血脉,《碧山集》中,独无此病。如〈摸鱼儿〉云︰「洗芳林、夜来风雨。匆匆还送春去。方纔送得春归了,那又送君南浦。君听取。怕此际春归,也过吴中路。君行到处。便快折湖边,千条翠柳,为我系春住。 春还住,休索吟春伴侣。残花今已尘土。姑苏台下烟波远,西子近来何许。能唤否。又恐怕、残春到了无凭据。烦君妙语。更为我将春,连花带叶,写入翠笺句。」通体一气卷舒,生香不断,鄱阳家法,斯为嗣音矣。
西泠词客石帚而外,首数玉田。论者以为堪与白石老仙相鼓吹。要其登堂拔帜,又自壁垒一新。盖白石硬语盘空,时露锋芒。玉田则返虚入浑,不啻嚼蕊吹香。如〈长亭怨慢〉之「恨西风不庇寒蝉,便扫尽一林黄叶」,〈西子妆慢〉之「杨花点点是春心,替风前万花吹泪」,〈木兰花慢〉之「流光惯欺病酒,问杨花过了有花无」,〈渡江云〉之「空自觉围羞带减,影怯灯孤。常疑即见桃花面,甚近来翻致无书。书纵远,如何梦也都无」,〈探春慢〉之「才放些晴意,便瘦了梅花一半」,〈解连环? 咏孤雁〉云︰「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料因循误了,餐毡拥雪,故人心眼」,类皆遣声赴节,好句如仙。其余前辈风流,政如佛家夺舍,盖自马塍宿草,骚雅寝衰。王孙以晚出之英,颉之颃之,遗貌取神,遂相伯仲。故知虎贲之似中郎,终嫌皮相。而善学柳下惠,莫如鲁男子也。
弁阳翁工于造句,如「娇绿迷云」,「倦红颦晓」,「腻叶阴清」,「孤花香冷」,「散发吟商」,「簪花弄水」,「贮月杯宽」,「护香屏暖」之类,不可枚举。至如〈大圣乐〉之「对画楼残照,东风吹远,天涯何许」,〈征招〉之「登临嗟老矣,问今古清愁多少」,〈醉落魄〉之「愁是新愁,月是旧时月」,〈高阳台〉之「投老残年,江南谁念方回。东风渐绿西湖柳,雁已还,人未南归」。又一阕云︰「雪霁空城,燕归何处人家。梦魂欲渡苍茫去,怕梦轻还被愁遮。」〈宴清都〉之「凭阑自笑清狂,事随花谢,愁与春远」,皆体素储洁,含豪邈然。至〈长亭怨慢〉之「燕楼鹤表半漂零,算惟有盟鸥堪语」,则盛自矜宠,俯瞰时流,等诸自郐以下矣。
词调合小令慢词计之,不下六百有奇,无不可填。然亦有断不可填者,如太白〈忆秦娥〉云︰「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已成千古绝调,虽有健者,未许摩垒。〈湘月〉一调,白石自注云︰「〈念奴娇〉之鬲指声。」白石精于宫谱,故于〈念奴娇〉外,别为此词。若不会鬲指之理,贸然为之,即仍与〈念奴娇〉无异。寿陵余子,固不必学步邯郸也。若〈沁园春〉两两排比,取便优俳,自有此名,更无佳制,宜从菅蔽,毋乱笙钟。
清照为赵德甫室即箸《金石录》者,乐府擅场,一时无二。〈声声慢〉一阕,纯作变征之音,发端连用十四叠字,直是前无古人。后阕云︰「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押黑字尤为险绝。闺襜得此,可号才难。乃或称其所夫既丧,不能矢柏舟之节。夫以青裙白发之嫠妇,而猥以谰语相加,洵所谓小人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者。然其〈凤凰台上忆吹箫〉诸作,繁香侧艳,终以不工豪翰为佳。昔涪翁好作绮语,乃为法秀所诃。此在男子,犹当戒之,况妇人乎。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沿对革,异对同,白叟对黄童。江风对海雾,牧子对渔翁。颜巷陋,阮途穷,冀北对辽东。池中濯足水,门外打头风。梁帝讲经同泰寺,汉皇置酒未央宫。尘虑萦心,懒抚七弦绿绮;霜华满鬓,羞看百炼青铜。
贫对富,塞对通。野叟对溪童。鬓皤对眉绿,齿皓对唇红。天浩浩,日融融,佩剑对弯弓。半溪流水绿,千树落花红。野渡燕穿杨柳雨,芳池鱼戏芰荷风。女子眉纤,额下现一弯新月;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
春对夏,秋对冬。暮鼓对晨钟。观山对玩水,绿竹对苍松。冯妇虎,叶公龙,舞蝶对鸣蛩。街泥双紫燕,课密几黄蜂。春日园中莺恰恰,秋天寒外雁雍雍。秦岭云横,迢递八千远路;巫山雨洗,嵯峨十二危峰。
明对暗,淡对浓,上智对中庸。镜奁对衣笥,野杵对村舂。花灼烁,草蒙茸,九夏对三冬。台高名戏马,斋小号蟠龙。手擘蟹螯从毕卓,身披鹤氅自王恭。五老峰高,秀插云霄如玉笔;三姑石大,响传风雨若金镛。
仁对义,让对恭,禹舜对羲农。雪花对云叶,芍药对芙蓉。陈后主,汉中宗,绣虎对雕龙。柳塘风淡淡,花圃月浓浓。春日正宜朝看蝶,秋风那更夜闻蛩。战士邀功,必借干戈成勇武;逸民适志,须凭诗酒养疏慵。
楼对阁,户对窗,巨海对长江。蓉裳对蕙帐,玉斝对银釭。青布幔,碧油幢,宝剑对金缸。忠心安社稷,利口覆家邦。世祖中兴延马武,桀王失道杀龙逄。秋雨潇潇,漫烂黄花都满径;春风袅袅,扶疏绿竹正盈窗。
旌对旆,盖对撞,故国对他邦。行山对万水,九泽对三江。山岌岌,水淙淙,鼓振对钟撞。清风生酒舍,皓月照书窗。阵上倒戈辛纣战,道旁系剑子婴降。夏日池塘,出没浴波鸥对对;春风帘幕,往来营垒燕双双。
铢对两,只对双,华岳对湘江。朝车对禁鼓,宿火对寒缸。青琐闼,碧纱窗,汉社对周邦。笙箫鸣细细,钟鼓响摐摐。主簿栖鸾名有览,治中展骥姓惟庞。苏武牧羊,雪屡餐于北海;庄周活鲋,水必决于西江。
茶对酒,赋对诗,燕子对莺儿。栽花对种竹,落絮对游丝。四目颉,一足夔,鸲鹆对鹭鸶。半池红菡萏,一架白荼蘼。几阵秋风能应候,一犁春雨甚知时。智伯恩深,国士吞变形之炭;羊公德大,邑人竖堕泪之碑。
行对止,速对迟,舞剑对围棋。花笺对草字,竹简对毛锥。汾水鼎,岘山碑,虎豹对熊罴。花开红锦绣,水漾碧琉璃。去妇因探邻舍枣,出妻为种后园葵。笛韵和谐,仙管恰从云里降;橹声咿轧,渔舟正向雪中移。
戈对甲,鼓对旗,紫燕对黄鹂。梅酸对李苦,青眼对白眉。三弄笛,一围棋,雨打对风吹。海棠春睡早,杨柳昼眠迟。张骏曾为槐树赋,杜陵不作海棠诗。晋士特奇,可比一斑之豹;唐儒博识,堪为五总之龟。
来对往,密对稀,燕舞对莺飞。风清对月朗,露重对烟微。霜菊瘦,雨梅肥,客路对渔矶。晚霞舒锦绣,朝露缀珠玑。夏暑客思欹石枕,秋寒妇念寄边衣。春水才深,青草岸边渔父去;夕阳半落,绿莎原上牧童归。
宽对猛,是对非,服美对乘肥。珊瑚对玳瑁,锦绣对珠玑。桃灼灼,柳依依,绿暗对红稀。窗前莺并语,帘外燕双飞。汉致太平三尺剑,周臻大定一戎衣。吟成赏月之诗,只愁月堕;斟满送春之酒,惟憾春归。
声对色,饱对饥,虎节对龙旗。杨花对桂叶,白简对朱衣。龙也吠,燕于飞,荡荡对巍巍。春暄资日气,秋冷借霜威。出使振威冯奉世,治民异等尹翁归。燕我弟兄,载咏棣棠韡韡;命伊将帅,为歌杨柳依依。
无对有,实对虚,作赋对观书。绿窗对朱户,宝马对香车。伯乐马,浩然驴,弋雁对求鱼。分金齐鲍叔,奉璧蔺相如。掷地金声孙绰赋,回文锦字窦滔书。未遇殷宗,胥靡困傅岩之筑;既逢周后,太公舍渭水之渔。
终对始,疾对徐,短褐对华裾。六朝对三国,天禄对石渠。千字策,八行书,有若对相如。花残无戏蝶,藻密有潜鱼。落叶舞风高复下,小荷浮水卷还舒。爱见人长,共服宣尼休假盖;恐彰已吝,谁知阮裕竟焚车。
麟对凤,鳖对鱼,内史对中书。犁锄对耒耜,畎浍对郊墟。犀角带,象牙梳,驷马对安车。青衣能报赦,黄耳解传书。庭畔有人持短剑,门前无客曳长裾。波浪拍船,骇舟人之水宿;峰峦绕舍,乐隐者之山居。
金对玉,宝对珠,玉兔对金鸟。孤舟对短棹,一雁对双凫。横醉眼,捻吟须,李白对杨朱。秋霜多过雁,夜月有啼乌。日暧园林花易赏,雪寒村舍酒难沽。人处岭南,善探巨象口中齿;客居江右,偶夺骊龙颔下珠。
贤对圣,智对愚,傅粉对施朱。名缰对利锁,挈榼对提壶。鸠哺子,燕调雏,石帐对郇厨。烟轻笼岸柳,风急撼庭梧。鸜眼一方端石砚,龙涎三炷博山垆。曲沼鱼多,可使渔人结网;平田兔少,漫劳耕者守株。
秦对赵,越对吴,钓客对耕夫。箕裘对杖履,杞梓对桑榆。天欲晓,日将晡,狡兔对妖狐。读书甘刺股,煮粥惜焚须。韩信武能增四海,左思文足赋三都。嘉遁幽人,适志竹篱茅舍;胜游公子,玩情柳陌花衢。
岩对岫,涧对溪,远岸对危堤。鹤长对凫短,水雁对山鸡。星拱北,月流西,汉露对汤霓。桃林牛已放,虞坂马长嘶。叔侄去官闻广受,弟兄让国有夷齐。三月春浓,芍药丛中蝴蝶舞;五更天晓,海棠枝上子规啼。
云对雨,水对泥,白璧对玄圭。献瓜对投李,禁鼓对征鼙。徐稚榻,鲁班梯,凤翥对鸾栖,有官清似水,无客醉如泥。截发惟闻侃母,断机只有乐羊妻。秋望佳人,目送楼头千里雁;早行远客,梦惊枕上五更鸡。
熊对虎,象对犀,霹雳对虹霓。杜鹃对孔雀,桂岭对梅溪。萧史凤,宋宗鸡,远近对高低。水寒鱼不跃,林茂鸟频栖。杨柳和烟彭泽县,桃花流水武陵溪。公子追欢,闲骤玉骢游绮陌;佳人倦绣,闷欹珊枕掩香闺。
河对海,汉对淮,赤岸对朱崖。鹭飞对鱼跃,宝钿对金钗。鱼圉圉,鸟喈喈,草履对芒鞋。古贤尝笃厚,时辈喜诙谐。孟训文公谈性善,颜师孔子问心斋。缓抚琴弦,像流莺而并语;斜排筝柱。类过雁之相挨。
丰对俭,等对差,布袄对荆钗。雁行对鱼阵,榆塞对兰崖。挑荠女,采莲娃,菊径对苔阶。诗成对六义备,乐奏八音谐。造律吏哀秦法酷,知音人说郑声哇。天欲飞霜,塞上有鸿行已过;云将作雨,庭前多蚁阵先排。
城对市,巷对街,破屋对空阶。桃枝对桂叶,砌蚓对墙蜗。梅可望,橘堪怀,季路对高柴。花藏沽酒市,竹映读书斋。马首不容孤竹扣,车轮终就洛阳埋。朝宰锦衣,贵束乌犀之带;宫人宝髻,宜簪白燕之钗。
增对损,闭对开,碧草对苍苔。书签对笔架,两曜对三台。周召虎,宋桓魋,阆苑对蓬莱。薰风生殿阁,皓月照楼台。却马汉文思罢献,吞蝗唐太冀移灾。照耀八荒,赫赫丽天秋日;震惊百里,轰轰出地春雷。
沙对水,火对灰,雨雪对风雷。书淫对传癖,水浒对岩隈。歌旧曲,酿新醅,舞馆对歌台。春棠经雨放,秋菊傲霜开。作酒固难忘曲蘖,调羹必要用盐梅。月满庾楼,据胡床而可玩;花开唐苑,轰羯鼓以奚催。
休对咎,福对灾,象箸对犀杯。宫花对御柳,峻阁对高台。花蓓蕾,草根荄,剔藓对剜苔。雨前庭蚁闹,霜后阵鸿哀。元亮南窗今日傲,孙弘东阁几时开。平展青茵,野外茸茸软草;高张翠幄,庭前郁郁凉槐。
邪对正,假对真,獬豸对麒麟。韩卢对苏雁,陆橘对庄椿。韩五鬼,李三人,北魏对西秦。蝉鸣哀暮夏,莺啭怨残春。野烧焰腾红烁烁,溪流波皱碧粼粼。行无踪,居无庐,颂成酒德;动有时,藏有节,论著钱神。
哀对乐,富对贫,好友对嘉宾。弹琴对结绶,白日对青春。金翡翠,玉麒麟,虎爪对龙麟。柳塘生细浪,花径起香尘。闲爱登山穿谢屐,醉思漉酒脱陶巾。雪冷霜严,倚槛松筠同傲岁;日迟风暖,满园花柳各争春。
香对火,炭对薪,日观对天津。禅心对道眼,野妇对宫嫔。仁无敌,德有邻,万石对千钧。滔滔三峡水,冉冉一溪冰。克国功名当画阁,子张言行贵书绅。笃志诗书,思入圣贤绝域;忘情官爵,羞沾名利纤尘。
家对国,武对文,四辅对三军。九经对三史,菊馥对兰芬。歌北鄙,咏南薰,迩听对遥闻。召公周太保,李广汉将军。闻化蜀民皆草偃,争权晋土已瓜分。巫峡夜深,猿啸苦哀巴地月;衡峰秋早,雁飞高贴楚天云。
欹对正,见对闻,偃武对修文。羊车对鹤驾,朝旭对晚曛。花有艳,竹成文,马燧对羊欣。山中梁宰相,树下汉将军。施帐解围嘉道韫,当垆沽酒叹文君。好景有期,北岭几枝梅似雪;丰年先兆,西郊千顷稼如云。
尧对舜,夏对殷,蔡惠对刘蕡。山明对水秀,五典对三坟。唐李杜,晋机云,事父对忠君。雨晴鸠唤妇,霜冷雁呼群。酒量洪深周仆射,诗才俊逸鲍参军。鸟翼长随,凤兮洵众离长;狐威不假,虎也真百兽尊。
幽对显,寂对喧,柳岸对桃源。莺朋对燕友,早暮对寒暄。鱼跃沼,鹤乘轩,醉胆对吟魂。轻尘生范甑,积雪拥袁门。缕缕轻烟芳草渡,丝丝微雨杏花村。诣阙王通,献太平十二策;出关老子,著道德五千言。
儿对女,子对孙,药圃对花村。高楼对邃阁,赤豹对玄猿。妃子骑,夫人轩,旷野对平原。匏巴能鼓瑟,伯氏善吹埙。馥馥早梅思驿使,萋萋芳草怨王孙。秋夕月明,苏子黄岗游绝壁;春朝花发,石家金谷启芳园。
歌对舞,德对恩,犬马对鸡豚。龙池对凤沼,雨骤对云屯。刘向阁,李膺门,唳鹤对啼猿。柳摇春白昼,梅弄月黄昏,岁冷松筠皆有节,春喧桃李本无言。噪晚齐蝉,岁岁秋来泣恨;啼宵蜀鸟,年年春去伤魂。
多对少,易对难,虎踞对龙蟠。龙舟对凤辇,白鹤对青鸾。风淅淅,露清清,绣毂对雕鞍。鱼游荷叶沼,鹭立蓼花滩。有酒阮貂奚用解,无鱼冯铗必须弹。丁固梦松,柯叶忽然生腹上;文郎画竹,枝梢倏尔长毫端。
寒对暑,湿对干,鲁隐对齐桓。寒毡对明暖席,夜饮对晨餐。叔子带,仲由冠,郏鄏对邯郸。嘉禾忧夏旱,衰柳耐秋寒。杨柳绿遮元亮宅,杏花红映仲尼坛。江水流长,环绕似青罗带;海蟾轮满,澄明如白玉盘。
横对竖,窄对宽,黑志对弹丸。朱帘对画栋,彩槛对雕栏。春既老,夜将阑,百辟对千官。怀仁称足足,抱义美般般。好马君王曾市骨,食猪处士仅思肝。世仰双仙,元礼舟中携郭泰,人称连壁,夏侯车上并潘安。
兴对废,附对攀,露草对霜菅,歌廉对借寇,习孔对希颜。山垒垒,水潺潺,奉壁对探环。礼由公旦作,诗本仲尼删。驴困客方经灞水,鸡鸣人已出函关。几夜霜飞,已有苍鸿辞北塞;数朝雾暗,岂无玄豹隐南山。
犹对尚,侈对悭,雾髻对烟鬟。莺啼对鹊噪,独鹤对双鹇。黄牛峡,金马山,结草对衔环。昆山惟玉集,合浦有珠还。阮籍旧能为眼白,老莱新爱着衣斑。栖迟避世人,草衣木食;窈窕倾城女,云鬓花颜。
姚对宋,柳对颜,赏善对惩奸。愁中对梦里,巧慧对痴顽。孔北海,谢东山,使越对征蛮,淫声闻濮上,离曲听阳关。骁将袍披仁贵白,小儿衣着老莱斑。茅舍无人,难却尘埃生榻上;竹亭有客,尚留风月在窗间。
晴对雨,地对天,天地对山川。山川对草木,赤壁对青田。郏鄏鼎,武城弦,木笔对苔钱。金城三月柳,玉井九秋莲。何处春朝风景好,谁家秋夜月华圆。珠缀花梢,千点蔷薇香露;练横树杪,几丝杨柳残烟。
前对后,后对先,众丑对孤妍。莺簧对蝶板,虎穴对龙渊。击石磬,观韦编,鼠目对鸢肩。春园花柳地,秋沼芰荷天。白羽频挥闲客坐,乌纱半坠醉翁眠。野店几家,羊角风摇沽酒旆;长川一带,鸭头波泛卖鱼船。
离对坎,震对乾,一日对千年,尧天对舜日,蜀水对秦川。苏武节,郑虔毡,涧壑对林泉。挥戈能退日,持管莫窥天。寒食芳辰花烂熳,中秋佳节月婵娟。梦里荣华,飘忽枕中之客,壶中日月,安闲市上之仙。
恭对慢,吝对骄,水远对山遥。松轩对竹槛,雪赋对风谣。乘五马,贯双雕,烛灭对香消。明蟾常彻夜,骤雨不终朝。楼阁天凉风飒飒,关河地隔雨潇潇。几点鹭鸶,日暮常飞红蓼岸;一双鸿鸠,春朝频泛绿杨桥。
开对落,暗对昭,赵瑟对虞韶。轺车对驿骑,锦绣对琼瑶。羞攘臂,懒折腰,范甑对颜瓢。寒天鸳帐酒,夜月凤台箫。舞女腰肢杨柳软,佳人颜貌海棠娇。豪客寻春,南陌草青香阵阵;闲人避暑,东堂蕉绿影摇摇。
班对马,董对晁,夏昼对春宵。雷声对电影,麦穗对禾苗。八千路,廿四桥,总角对垂髫。露桃匀嫩脸,风柳舞纤腰。贾谊赋成伤鵩鸟,周公诗就托鸱鸮。幽寺寻僧,逸兴岂知俄尔尽;长亭送客,离魂不觉黯然消。
风对雅,象对爻,巨蟒对长蛟。天文对地理,蟋蟀对螵蛸。龙生矫,虎咆哮,北学对东胶。筑台须垒土,成屋必诛茅。潘岳不忘秋兴赋,边韶常被昼眠嘲。抚养群黎,已见国家隆治;滋生万物,方知天地泰交。
蛇对虺,蜃对蛟,麟薮对鹊巢。风声对月色,麦穗对桑苞。何妥难,子云嘲,楚甸对商郊。五音惟耳听,万虑在心包。葛被汤征因仇饷,楚遭齐伐责包茅。高矣若天,洵是圣人大道;淡而如水,实为君子神交。
牛对马,犬对猫,旨酒对嘉肴。桃红对柳绿,竹叶对松梢,藜杖叟,布衣樵,北野对东郊。白驹形皎皎,黄鸟语交交。花圃春残无客到,柴门夜永有僧敲。墙畔佳人,飘扬竞把秋千舞;楼前公子,笑语争将蹴踘抛。
琴对瑟,剑对刀,地迥对天高。峨冠对博带,紫绶对绯袍。煎异茗,酌香醪,虎兕对猿猱。武夫攻骑射,野妇务蚕缫。秋雨一川淇澳竹,春风两岸武陵桃。螺髻青浓,楼外晚山千仞;鸭头绿腻,溪中春水半篙。
刑对赏,贬对褒,破斧对征袍。梧桐对橘柚,枳棘对蓬蒿。雷焕剑,吕虔刀,橄榄对葡萄。一椽书舍小,百尺酒楼高。李白能诗时秉笔,刘伶爱酒每餔糟。礼别尊卑,拱北众星常灿灿;势分高下,朝东万水自滔滔。
瓜对果,李对桃,犬子对羊羔。春分对夏至,谷水对山涛。双凤翼,九牛毛,主逸对臣劳。水流无限阔,山耸有余高。雨打村童新牧笠,尘生边将旧征袍。俊士居官,荣引鹓鸿之序;忠臣报国,誓殚犬马之劳。
山对水,海对河,雪竹对烟萝。新欢对旧恨,痛饮对高歌。琴再抚,剑重磨,媚柳对枯荷。荷盘从雨洗,柳线任风搓。饮酒岂知欹醉帽,观棋不觉烂樵柯。山寺清幽,直踞千寻云岭;江楼宏敞,遥临万顷烟波。
繁对简,少对多,里咏对途歌。宦情对旅况,银鹿对铜驼。剌吏鸭,将军鹅,玉律对金科。古堤垂亸柳,曲沼长新荷。命驾吕因思叔夜,引车蔺为避廉颇。千尺水帘,今古无人能手卷;一轮月镜,乾坤何匠用功磨。
霜对露,浪对波,径菊对池荷。酒阑对歌罢,日暖对风和。梁父咏,楚狂歌,放鹤对观鹅。史才推永叔,刀笔仰萧何。种橘犹嫌千树少,寄梅谁信一枝多。林下风生,黄发村童推牧笠;江头日出,皓眉溪叟晒渔蓑。
松对柏,缕对麻,蚁阵对蜂衙。頳鳞对白鹭,冻雀对昏鸦,白堕酒,碧沉茶,品笛对吹笳。秋凉梧堕叶,春暖杏开花。雨长苔痕侵壁砌,月移梅影上窗纱。飒飒秋风,度城头之筚篥;迟迟晚照,动江上之琵琶。
优对劣,凸对凹,翠竹对黄花。松杉对杞梓,菽麦对桑麻。山不断,水无涯,煮酒对烹茶。鱼游池面水,鹭立岸头沙。百亩风翻陶令秫,一畦雨熟邵平瓜。闲捧竹根,饮李白一壶之酒;偶擎桐叶,啜卢同七碗之茶。
吴对楚,蜀对巴,落日对流霞。酒钱对诗债,柏叶对松花。驰驿骑,泛仙槎,碧玉对丹砂。设桥偏送笋,开道竟还瓜。楚国大夫沉汨水,洛阳才子谪长沙。书箧琴囊,乃士流活计;药炉茶鼎,实闲客生涯。
高对下,短对长,柳影对花香。词人对赋客,五帝对三王。深院落,小池塘,晚眺对晨妆。绛霄唐帝殿,绿野晋公堂。寒集谢庄衣上雪,秋添潘岳鬓边霜。人浴兰汤,事不忘于端午;客斟菊酒,兴常记于重阳。
尧对舜,禹对汤,晋宋对隋唐。奇花对异卉,夏日对秋霜。八叉手,九回肠,地久对天长。一堤杨柳绿,三径菊花黄。闻鼓塞兵方战斗,听钟宫女正梳妆。春饮方归,纱帽半淹邻舍酒;早朝初退,衮衣微惹御炉香。
荀对孟,老对庄,亸柳对垂杨。仙宫对梵宇,小阁对长廊。风月窟,水云乡,蟋蟀对螳螂。暖烟香霭霭,寒烛影煌煌。伍子欲酬渔父剑,韩生尝窃贾公香。三月韶光,常忆花明柳媚;一年好景,难忘橘绿橙黄。
深对浅,重对轻,有影对无声。蜂腰对蝶翅,宿醉对余酲。天北缺,日东生,独卧对同行。寒冰三尺厚,秋月十分明。万卷书客容闲客览,一樽酒待故人倾。心侈唐玄,厌看霓裳之曲;意骄陈主,饱闻玉树之赓。
虚对实,送对迎,后甲对先庚。鼓琴对舍瑟,搏虎对骑鲸。金匼匝,玉瑽琤,玉宁对金茎。花间双粉蝶,柳内几黄莺。贫里每甘藜藿味,醉中厌听管弦声。肠断秋闺,凉吹已侵重被冷;梦惊晓枕,残蟾犹照半窗明。
渔对猎,钓对耕,玉振对金声。雉城对雁塞,柳枭对葵倾。吹玉笛,弄银笙,阮杖对桓筝。墨呼松处士,纸号楮先生。露浥好花潘岳县,风搓细柳亚夫营,抚动琴弦,遽觉座中风雨至;哦成诗句,应知窗外鬼神惊。
红对紫,白对青,渔火对禅灯。唐诗对汉史,释典对仙经。龟曳尾,鹤梳翎,月榭对风亭。一轮秋夜月,几点晓天星。晋士只知山简醉,楚人谁识屈原醒。绣倦佳人,慵把鸳鸯文作枕;吮毫画者,思将孔雀写为屏。
行对坐,醉对醒,佩紫对纡青。棋枰对笔架,雨雪对雷霆。狂蛱蝶,小蜻蜓,水岸对沙汀。天台孙绰赋,剑阁孟阳铭。传信子卿千里雁,照书车胤一囊萤。冉冉白云,夜半高遮千里月;澄澄碧水,宵中寒映一天星。
书对史,传对经,鹦鹉对鹡鸰。黄茅对白荻,绿草对青萍。风绕铎,雨淋铃,水阁对山亭。渚莲千朵白,岸柳两行青。汉代宫中生秀柞,尧时阶畔长祥蓂。一枰决胜,棋子分黑白;半幅通灵,画色间丹青。
新对旧,降对升,白犬对苍鹰。葛巾对藜杖。涧水对池冰。张兔网,挂鱼罾,燕雀对鹍鹏。炉中煎药火,窗下读书灯。织锦逐梭成舞凤,画屏误笔作飞蝇。宴客刘公,座上满斟三雅爵;迎仙汉帝,宫中高插九光灯。
儒对士,佛对僧,面友对心朋。春残对夏老,夜寝对晨兴。千里马,九霄鹏,霞蔚对云蒸。寒堆阴岭雪,春泮水池冰。亚父愤生撞玉斗,周公誓死作金滕。将军元晖,莫怪人讥为饿虎;侍中卢昶,难逃世号作饥鹰。
规对矩,墨对绳,独步时同登。吟哦对讽咏,访友对寻僧。风绕屋,水襄陵,紫鹄对苍鹰。鸟寒惊夜月,鱼暖上春冰。扬子口中飞白凤,何郎鼻上集青蝇。巨鲤跃池,翻几重之密藻;颠猿饮涧,挂百尺之垂藤。
荣对辱,喜对忧,夜宴对春游。燕关对楚水,蜀犬对吴牛。茶敌睡,酒消愁,青眼对白头。马迁修史记,孔子作春秋。适兴子猷常泛棹,思归王粲强登楼。窗下佳人,妆罢重将金插鬓;筵前舞妓,曲终还要锦缠头。
唇对齿,角对头,策马对骑牛。毫尖对笔底,绮阁对雕镂。杨柳岸,荻芦洲,语燕对啼鸠。客乘金络马,人泛木兰舟。绿野耕夫春举耜,碧池渔父晚垂钩。波浪千层,喜见蛟龙得水;云霄万里,惊看雕鹗横秋。
庵对寺,殿对楼,酒艇对渔舟。金龙对彩凤,豮豕对童牛。王郎帽,苏子裘,四季对三秋。峰峦扶地秀,江汉接天流。一湾绿水渔村小,万里青山佛寺幽。龙马呈河,羲皇阐微而画卦;神龟出洛,禹王取法以陈畴。
眉对目,口对心,锦瑟对瑶琴。晓耕对寒钓,晚笛对秋砧。松郁郁,竹森森,闵损对曾参。秦王亲击缶,虞帝自挥琴。三献卞和尝泣玉,四知杨震固辞金。寂寂秋朝,庭叶因霜摧嫩色;沉沉春夜,砌花随月转清阴。
前对后,古对今,野兽对山禽。犍牛对牝马,水浅对山深。曾点瑟,戴逵琴,璞玉对浑金。艳红花弄色,浓绿柳敷阴。不雨汤王方剪爪,有风楚子正披襟。书生惜壮岁韶华,寸阴尺璧,游子爱良宵光景,一刻千金。
丝对竹,剑对琴,素志对丹心。千愁对一醉,虎啸对龙吟。子罕玉,不疑金,往古对来今。天寒邹吹律,岁旱傅为霖。渠说子规为帝魄,侬知孔雀是家禽。屈子沉江,处处舟中争系粽;牛郎渡渚,家家台上竞穿针。
千对百,两对三,地北对天南。佛堂对仙洞,道院对禅庵。山泼黛。水浮蓝,雪岭对云潭。凤飞方翙翙,虎视已耽耽。窗下书生时讽咏,筵前酒客日耽酣。白草满郊,秋日牧征人之马;绿桑盈亩,春时供农妇之蚕。
将对欲,可对堪,德被对恩覃。权衡对尺度,雪寺对云庵。安邑枣,洞庭柑,不愧对无惭。魏征能直谏,王衍善清谈。紫梨摘去从山北,丹荔传来自海南。攘鸡非君子所为,但当月一;养狙是山公之智,止用朝三。
中对外,北对南,贝母对宜男。移山对浚井,谏苦对言甘。千取百,二为三,魏尚对周堪。海门翻夕浪,山市拥晴岚。新缔直投公子柠,旧交犹脱馆人骖。文在淹通,已咏冰兮寒过水;永和博雅,可知青者胜于蓝。
悲对乐,爱对嫌,玉兔对银蟾。醉侯对诗史,眼底对眉尖。风习习,雨绵绵,李苦对瓜甜。画堂施锦帐,酒市舞青帘。横槊赋诗传孟德,引壶酌酒尚陶潜。两曜迭明,日东生而月西出;五行式序,水下润而火上炎。
如对似,减对添,绣幕对朱帘。探珠对献玉,鹭立对鱼潜。玉屑饭,水晶盐,手剑对腰镰。燕巢依邃阁,蛛网挂虚檐。夺槊至三唐敬德,栾棋第一晋王恬。南浦客归,湛湛春波千顷净;西楼人悄,弯弯夜月一钩纤。
逢对遇,仰对瞻,市井对闾阎。投簪对结绶,握发对掀髯。张绣幕,卷珠帘,石碏对江淹。宵征方肃肃,夜饮已厌厌。心褊小人长戚戚,礼多君子屡谦谦。美剌殊文,备三百五篇诗咏;吉凶异画,变六十四卦爻占。
清对浊,苦对咸,一启对三缄。烟蓑对雨笠,月榜对风帆。莺睍睆,燕呢喃,柳杞对松杉。情深悲素扇,泪痛湿青衫。汉室既能分四姓,周朝何用叛三监。破的而探牛心,豪矜王济;竖竿以挂犊鼻,贫笑阮咸。
能对否,圣对贤,卫瓘对浑瑊。雀罗对鱼网,翠巘对苍崖。红罗帐,白布衫,笔格对书函。蕊香蜂竞采,泥软燕争衔。凶孽誓清闻祖逖,王家能乂有巫咸。溪叟新居,渔舍清幽临水岸;山僧久隐,梵宫寂寞倚云岩。
冠对带,帽对衫,议鲠对言谗。行舟对御马,俗弊对民岩。鼠且硕,兔多毚,史册对书缄。塞城闻奏角,江浦认归帆。河水一源形瀰瀰,泰山万仞势岩岩。郑为武公,赋缁衣而美德;周因巷伯,歌贝锦以伤谗。
词有与古诗同义者,「潇潇雨歇」,〈易水〉之歌也。「同是天涯」,〈麦蕲〉之诗也。「又是羊车过也」,〈团扇〉之辞也。「夜夜岳阳楼中」,日出当心之志也。「已失了春风一半」,鲵居之讽也。「琼楼玉宇」,〈天问〉之遗也。
词有与古诗同妙者,如「问甚时同赋,三十六陂秋色」,即灞岸之兴也。「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即敕勒之歌也。「危楼云雨上,其下水扶天」,即明月积雪之句也。「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即平生少年之篇也。
词欲婉转而忌复,不独「不恨古人吾不见」与「我见青山多妩媚」,为岳亦斋所诮。即白石之工,如「露湿铜铺」与「候馆吟秋」,总是一法。
词字字有眼,一字轻下不得。如咏美人足,前云「微褪细跟」,下云「不觉微尖点拍频」,二微字殊草草。
词亦有初盛中晚,不以代也。牛峤、和凝、张泌、欧阳炯、韩偓、鹿虔扆辈,不离唐绝句,如唐之初未脱隋调也,然皆小令耳。至宋则极盛,周、张、柳、康,蔚然大家。至姜白石、史邦卿,则如唐之中。而明初比唐晚,盖非不欲胜前人,而中实枵然,取给而已,于神味处,全未梦见。
词起结最难,而结尤难于起,盖不欲转入别调也。「呼翠袖、为君舞」、「倩盈盈翠袖、搵英雄泪」,正是一法。然又须结得有「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之妙乃得。美成元宵云:「任舞休歌罢。」则何以称焉。
晏叔原熨帖悦人,如「为少年湿了,鲛绡帕上,都是相思泪」,便一直说去,了无风味,此词家最忌。
词中如「玉佩丁东」,如「一钩残月带三星」,子瞻所谓恐它姬厮赖,以取娱一时可也。乃子瞻赠崔廿四,全首如离合诗,才人戏剧,兴复不浅。
词中境界,有非诗之所能至者,体限之也。大约自古诗「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等句来。
诗之不得不为词也,非独〈寒夜怨〉之类,以句之长短拟也。老杜「风雨见舟前落花」一首,词之神理备具,盖气运所至,杜老亦忍俊不禁耳。观其标题曰新句,曰戏,为其不敢偭背大雅如是。古人真自喜。
稼轩「杯汝前来」,〈毛颖传〉也。「谁共我,醉明月」,〈恨赋〉也。皆非词家本色。
「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叔原则云:「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此诗与词之分疆也。
中调长调转换处,不欲全脱,不欲明黏,如画家开阖之法,须一气而成,则神味自足。以有意求之,不得也。
重字良不易,错错错与忡忡忡之类也。然须另出,不是上句意,乃妙。
美成春恨〈渔家傲〉,以「黄鹂久住如相识」,「帘前重露成涓滴」作结,有离钩三寸之妙。
千里? 和美成词,非不甚工,总是堆炼法,不动宕。唯「鸿影又被战尘迷」一阕,差有气。
文字总要生动,镂金错采,所以为笨伯也。词尤不可参一死句,辛稼轩非不自立门户,但是散仙入圣,非正法眼藏。改之处处吹影,乃博刀圭之讥,宜矣。
惟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词有警句,则全首俱动。若贺方回非不楚楚,总拾人牙慧,何足比数。
词须上脱香敛,下不落元曲,乃称作手。
古词佳处,全在声律见之。今止作文字观,正所谓徐六担板。
〈竹枝〉、〈柳枝〉,不可径律作词,然亦须不似七言绝句,又不似〈子夜歌〉,又不可尽脱本意。「盘江门外是侬家」及「曾与美人桥上别」,俱不可及。
长调最难工,芜累与痴重同忌,衬字不可少,又忌浅熟。
词中对句,正是难处,莫认作衬句。至五言对句、七言对句,使观者不作对疑,尤妙。
咏物至词,更难于诗。即「昭君不惯风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亦费解。放翁「一个飘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肠」,全首比兴,乃更遒逸。
酒壁释褐,韩偓之特遇也。太液波翻,浩然之数奇也。
「霞散绮、月沉钩」,有劝而无讽。其人去赋〈清平调〉者,不知几里。然是钧天广乐气象,较之文正公穷塞主不侔矣。
「红杏枝头春意闹」,一闹字卓绝千古。「湿红娇暮寒」,亦复移易不得。
周美成不止不能作情语,其体雅正,无旁见侧出之妙。
柳七最尖颖,时有俳狎,故子瞻以是呵少游。若山谷亦不免,如我不合太撋就类,下此则蒜酪体也。惟易安居士「最难将息,怎一个愁字了得」,深妙稳雅,不落蒜酪,亦不落绝句,真此道本色当行第一人也。
文长论诗曰:如冷水浇背,陡然一惊,便是兴观? 怨,应是为佣言借貌一流人说法。温柔敦厚,诗教也。徒然一惊,正是词中妙境。
山谷全首用声字为韵,注云「效福唐独木桥体」,不知何体也,然犹上句不用韵。至元美道场山,则句句皆用山字,谓之戏作可也。词中如效醉翁也字、效《楚辞》些字、兮字,皆不可无一,不可有二。
? 括体不可作也,不独醉翁如嚼蜡,即子瞻改琴诗,琵琶字不见,毕竟是全首说梦。
古人多于过变乃言情。然其意已全于上段,若另作头绪,不成章矣。
李渔(1611-1680),原名仙侣,字谪凡,号天徒。中年改名李渔,字笠鸿,号笠翁。明末清初著名戏曲家。江苏如皋人,祖籍浙江兰溪。李渔出生时,由于其祖辈在如皋创业已久,此时 “家素饶,其园亭罗绮甲邑内”,故他一出生就享受了富足生活。其后由于在科举中失利,《闲情偶寄》一书就是在这一段内完成并付梓的。1672 、1673年,随着乔、王二姬的先后离世,支撑李渔富足生活的家庭戏班也土崩瓦解了,李渔的生活从此转入了捉襟见肘的困顿之中,经常靠举贷度日,1680年,古稀之年的李渔于贫病交加中凄然离世。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河对汉,绿对红,雨伯对雷公。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云叆叇,日曈曚,蜡屐对渔篷。过天星似箭,吐魄月如弓。驿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藕花风。茅店村前,皓月坠林鸡唱韵;板桥路上,青霜锁道马行踪。
山对海,华对嵩,四岳对三公。宫花对禁柳,塞雁对江龙。清暑殿,广寒宫,拾翠对题红。庄周梦化蝶,吕望兆飞熊。北牖当风停夏扇,南帘曝日省冬烘。鹤舞楼头,玉笛弄残仙子月;凤翔台上,紫箫吹断美人风。
参商[ shēn shāng]:《左传·昭元年》载,传说高辛氏有二子,长阏伯,季实沉。兄弟不睦,日寻戈矛。帝迁阏于商丘,主辰;迁沉于大夏,主参,使之永不相遇。
斗:北斗七星。
戍[ shù]旅:守边塞的兵卒。
叆叇[ ài dài]:浓云蔽日之状。
曈曚[ tóng méng]:日初出将明未明之状。
蜡屐[ là jī]:以蜡涂木屐,涂蜡的木屐。晋代阮孚好蜡屐,谢灵运亦有登山蜡屐。后常以“蜡屐”指悠闲、无所作为的生活。
梅子雨:即黄梅雨。五月江南雨,迎梅又送梅。
藕花风:夏天荷花开放时的凉风。元王恽诗:“人立藕花风”。
“茅店”四句:用唐温庭筠《商山早行》“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诗意。
华、嵩:西岳华山和中岳嵩山。
四岳:指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
三公:星名。《晋书·天文志上》:“三公在北三星曰九卿内坐,主治万事。”
清暑殿:三国孙吴有避暑宫,夏日无暑气。
广寒宫:即月宫。梦化蝶:庄子梦中化蝶,“栩栩然胡蝶也”。
兆飞熊:商末吕望钓于渭滨,周文王将狩猎,卜卦:“非龙非螭,非虎非罴,所获霸王之辅。”果遇吕望于渭阳。
晨对午,夏对冬,下饷对高舂。青春对白昼,古柏对苍松。垂钓客,荷锄翁,仙鹤对神龙。凤冠珠闪烁,螭带玉玲珑。三元及第才千顷,一品当朝禄万钟。花萼楼间,仙李盘根调国脉;沉香亭畔,娇杨擅宠起边风。
清对淡,薄对浓,暮鼓对晨钟。山茶对石菊,烟锁对云封。金菡萏,玉芙蓉,绿绮对青锋。早汤先宿酒,晚食继朝饔。唐库金钱能化蝶,延津宝剑会成龙。巫峡浪传,云雨荒唐神女庙;岱宗遥望,儿孙罗列丈人峰。
繁对简,叠对重,意懒对心慵。仙翁对释伴,道范对儒宗。花灼灼,草茸茸,浪蝶对狂蜂。数竿君子竹,五树大夫松。高皇灭项凭三杰,虞帝承尧殛四凶。内苑佳人,满地风光愁不尽;边关过客,连天烟草憾无穷。
下饷:下午。
高舂[ chōng]:傍晚时分。《淮南子·天文》:“(日)至于渊虞,是谓高舂;至于连石,是谓下舂。”又“高舂,……民碓舂时也。”
三元及第:封建科举考试,在兴庆宫内。唐明皇曾诏李白于此题赏牡丹花《清平调》三首。
娇杨:即杨贵妃杨玉环。唐明皇宠之而致安史之乱。“边风”指此。
君子竹:古人谓竹劲节虚心有君子德,晋王子猷喜种之,曰:“何可一日无此君!”
大夫松:秦始皇登泰山,避雨松下,封松为五大夫。
三杰:指萧何、韩信、张良。
四凶:指共工、驩兜、三苗、鲧四人。殛,诛杀。
奇对偶,只对双,大海对长江。金盘对玉盏,宝烛对银釭。朱漆槛,碧纱窗。舞调对歌腔。兴汉推马武,谏夏著尨逄。四收列国群王服,三筑高城众敌降。跨凤登台,潇洒仙姬秦弄玉;斩蛇当道,英雄天子汉刘邦。
颜对貌,像对庞,步辇对徒杠。停针对搁竺,意懒对心降。灯闪闪,月幢幢,揽辔对飞艭。柳堤驰骏马,花院吠村尨。酒量微酡琼杏颊,香尘没印玉莲双。诗写丹枫,韩女幽怀流御水;泪弹斑竹,舜妃遗憾积湡江。
泉对石,干对枝,吹竹对弹丝。山亭对水榭,鹦鹉对鸬鹚。五色笔,十香词,泼墨对传卮。神奇韩干画,雄浑李陵诗。几处花街新夺锦,有人香径淡凝脂。万里烽烟,战士边头争保塞;一犁膏雨,农夫村外尽乘时。
菹对醢,赋对诗,点漆对描脂。璠簪对珠履,剑客对琴师。沽酒价,买山资,国色对仙姿。晚霞明似锦,春雨细如丝。柳绊长堤千万树,花横野寺两三枝。紫盖黄旗,天象预占江左地;青袍白马,童谣终应寿阳儿。
箴对赞,缶对卮,萤炤对蚕丝。轻裾对长袖,瑞草对灵芝。流涕策,断肠诗,喉舌对腰肢。云中熊虎将,天上凤凰儿。禹庙千年垂橘柚,尧阶三尺覆茅茨。湘竹含烟,腰下轻纱笼玳瑁;海棠经雨,脸边清泪湿胭脂。
争对让,望对思。野葛对山栀。仙风对道骨,天造对人为。专诸剑,博浪椎。经纬对干支。位尊民物主,德重帝王师。望切不妨人去远,心忙无奈马行迟。金屋闲来,赋乞茂陵题柱笔;玉楼成后,记须昌谷负囊词。
流涕策:西汉贾谊《陈政事疏》:“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
断肠诗:宋代女诗人朱淑贞,相传其对婚姻不满,故诗词多幽愤哀伤情调,后人辑有《断肠诗集》、《断肠词集》传世。
云中:汉代北方有云中郡。
垂橘柚[ jú yòu]:唐杜甫《禹庙》诗:“荒庭垂橘柚,古屋画龙蛇。”
茅茨:以土为阶,以茅为屋。《韩非子·五蠹》:“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剪,采椽不斫。”
湘竹:湘妃竹,又名斑竹。
贤对圣,是对非,觉奥对参微。鱼书对雁字,草舍对柴扉。鸡晓唱,雉朝飞,红瘦对绿肥。举杯邀月饮,骑马踏花归。黄盖能成赤壁捷,陈平善解白登危。太白书堂,瀑泉垂地三千尺;孔明祀庙,老柏参天四十围。
戈对甲,幄对帏,荡荡对巍巍。严滩对邵圃,靖菊对夷薇。占鸿渐,采凤飞,虎榜对龙旗。心中罗锦绣,口内吐珠玑。宽宏豁达高皇量,叱咤喑哑霸主威。灭项兴刘,狡兔尽时走狗死;连吴拒魏,貔貅屯处卧龙归。
衰对盛,密对稀。祭服对朝衣,鸡窗对雁塔,秋榜对春闱。乌衣巷,燕子矶,久别对初归。天姿真窈窕,圣德实光辉。蟠桃紫阙来金母,岭荔红尘进玉妃。霸王军营,亚父丹心撞玉斗;长安酒市,谪仙狂兴换银龟。
严滩:浙江富春江的严陵濑,汉代隐士严子陵钓鱼处。
邵圃:秦代东陵侯邵平弃官种瓜,名东陵瓜。
靖菊:陶潜采菊东篱下,谥“靖节”。
夷薇:商代末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
高皇:指汉高祖刘邦。
霸王:指西楚霸王项羽。
走狗死:《史记·淮阴侯列传》载,汉高祖擒韩信,信曰:“狡兔死,走狗烹。”
卧龙:三国时诸葛亮隐居南阳时,人称卧龙先生。
羹对饭,柳对榆,短袖对长裾。鸡冠对凤尾,芍药对芙蕖。周有若,汉相如,王屋对匡庐。月明山寺远,风细水亭虚。壮士腰间三尺剑,男儿腹内五车书。疏影暗香,和靖孤山梅蕊放;轻阴清昼,渊明旧宅柳条舒。
吾对汝,尔对余,选授对升除。书箱对药柜,耒耜对耰锄。参虽鲁,回不愚,阀阅对阎闾。诸侯千乘国,命妇七香车。穿云采药闻仙女,踏雪寻梅策蹇驴。玉兔金乌,二气精灵为日月;洛龟河马,五行生克在图书。
欹对正,密对疏,囊橐对苞苴。罗浮对壶峤,水曲对山纡。骖鹤驾,待鸾舆,桀溺对长沮。搏虎卞庄子,当熊冯婕妤。南阳高土吟梁父,西蜀才人赋子虚。三径风光,白石黄花供杖履;五湖烟景,青山绿水在樵渔。
芙蕖:荷花的别名。
周有若:东周时人,孔子弟子,有若貌似孔子,曾一度奉以为师。见《史记。仲尼弟子传》。
汉相如:西汉文学家司马相如。
五车书:《庄子·天下》:“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后以学富五车称人之博学。和靖:宋林逋(字和靖)种梅于杭州西湖之孤山,其咏梅名句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红对白,有对无,布谷对提壶。毛锥对羽扇,天阙对皇都。谢蝴蝶,郑鹧鸪,蹈海对归湖。花肥春雨润,竹瘦晚风疏。麦饭豆糜终创汉,莼羹鲈脍竟归吴。琴调轻弹,杨柳月中潜去听;酒旗斜挂,杏花村里共来沽。
罗对绮,茗对蔬,柏秀对松枯。中元对上巳,返璧对还珠。云梦泽,洞庭湖,玉烛对冰壶。苍头犀角带,绿鬓象牙梳。松阴白鹤声相应,镜里青鸾影不孤。竹户半开,对牖不知人在否?柴门深闭,停车还有客来无。
宾对主,婢对奴,宝鸭对金凫。升堂对入室,鼓瑟对投壶。觇合璧,颂联珠,提瓮对当垆。仰高红日近,望远白云孤。歆向秘书窥二酉,机云芳誉动三吴。祖饯三杯,老去常斟花下酒;荒田五亩,归来独荷月中锄。
君对父,魏对吴,北岳对西湖。菜蔬对茶饭,苣笋对菖蒲。梅花数,竹叶符,廷议对山呼。两都班固赋,八阵孔明图。田庆紫荆堂下茂,王裒青柏墓前枯。出塞中郎,羝有乳时归汉室;质秦太子,马生角日返燕都。
投壶:用箭杆投壶,古代宴会上一种饮酒游戏。
合璧联珠:指日、月、五星合聚。《汉书·律历志上》:“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后用以表示会集精华之意。
当垆:指卖酒。垆,酒店放酒坛的土台。歆向:西汉刘向、刘歆,父子读书于二酉山。机云:晋陆机、陆云,兄弟名重三吴。
梅花数:古占法。相传为宋代邵雍所作。附会人事,以断吉凶。
竹叶符:即竹使符。汉代分与郡国守相的信符,右留京师,左留郡国。以竹箭五枚刻字制成。
山呼:古代臣民对皇帝举行颂祝仪式,叩头高呼万岁三次,叫做山呼。
两都:西汉班固作《两都赋》。
八阵:三国诸葛亮作八阵图。八阵图乃行军阵法。
紫荆:汉京兆田真、田庆、田广兄弟欲分家,堂下紫荆树忽然枯萎,田家受感动,决定不分家,荆树亦即复生。
青柏:传说晋王裒父死攀墓柏号哭,柏树忽枯。
羝乳[ dī rǔ]:公羊产乳。喻不可能发生之事。见《汉书·苏武传》:西汉苏武出使匈奴被扣,令其放牧公羊,并称等公羊产乳方可放归。
马角:《燕丹子》载,战国时燕太子丹为质于秦,秦王曰:马生角始可放归。太子悲啼,马果生角。
鸾对凤,犬对鸡,塞北对关西。长生对益智,老幼对旄倪。颁竹策,剪桐圭,剥枣对蒸梨。绵腰如弱柳,嫩手似柔荑。狡兔能穿三穴隐,鹪鹩权借一枝栖。甪里先生,策杖垂绅扶少主;於陵仲子,辟纑织履赖贤妻。
鸣对吠,泛对栖,燕语对莺啼。珊瑚对玛瑙,琥珀对玻璃。绛县老,伯州犁,测蠡对燃犀。榆槐堪作荫,桃李自成蹊。投巫救女西门豹,赁浣逢妻百里奚。阙里门墙,陋巷规模原不陋;隋堤基址,迷楼踪迹亦全迷。
越对赵,楚对齐,柳岸对桃溪。纱窗对绣户,画阁对香闺。修月斧,上天梯,螮蝀对虹霓。行乐游春圃,工谀病夏畦。李广不封空射虎,魏明得立为存麑。按辔徐行,细柳功成劳王敬;闻声稍卧,临泾名震止儿啼。
门对户,陌对街,枝叶对根荄。斗鸡对挥麈,凤髻对鸾钗。登楚岫,渡秦淮,子犯对夫差。石鼎龙头缩,银筝雁翅排。百年诗礼延馀庆,万里风云入壮怀。能辨名伦,死矣野哉悲季路;不由径窦,生乎愚也有高柴。
冠对履,袜对鞋,海角对天涯。鸡人对虎旅,六市对三街。陈俎豆,戏堆埋,皎皎对皑皑。贤相聚东阁,良朋集小斋。梦里山川书越绝,枕边风月记齐谐。三径萧疏,彭泽高风怡五柳;六朝华贵,琅琊佳气种三槐。
勤对俭,巧对乖,水榭对山斋。冰桃对雪藕,漏箭对更牌。寒翠袖,贵荆钗,慷慨对诙谐。竹径风声籁,花溪月影筛。携囊佳韵随时贮,荷锄沉酣到处埋。江海孤踪,云浪风涛惊旅梦;乡关万里,烟峦云树切归怀。
杞对梓,桧对楷,水泊对山崖。舞裙对歌袖,玉陛对瑶阶。风入袂,月盈怀,虎兕对狼豺。马融堂上帐,羊侃水中斋。北面黉宫宜拾芥,东巡岱畤定燔柴。锦缆春江,横笛洞箫通碧落;华灯夜月,遗簪堕翠遍香街。
斗鸡:古时鸡与鸡相搏斗的一种游戏。唐王勃有《斗鸡檄》。
挥麈[ zhǔ]:挥动拂尘。晋代人常挥麈清谈。
子犯:春秋时晋臣。《左传·僖二十二年》载,晋重耳乞食于野人,野人与之块,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赐也。”
夫差:春秋时吴国国君。
季路:孔子门人。《论语·子路》:子曰:“野哉由也。”
高柴:孔子门人。遇卫难不径不窦(既不走小路,又不走孔道,不知变通)。《论语·先进》:子曰:“柴也愚。”
携囊:见前李贺系囊贮诗之注释。
荷锄:晋刘伶,好酒。尝荷锄自随曰:“醉死便可埋我。”
马融:西汉马融堂前教授生徒,后设绛纱帐,置女乐。
羊侃:南朝梁羊侃,好奢侈,结舟为斋,亭馆皆备,日事游宴。
黉宫:古代学校名。
拾芥:捡取地上的草芥。比喻取之极易。《汉书·夏侯胜传》:“胜每讲授,常谓诸生曰:‘士病不明经术。经术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
岱畤[ dài zhì]:岱,泰山。畤,古代祭天地五帝之处。
燔柴[ fán chái]:古代祭天仪式。将玉帛、牺牲等置于积柴上而焚之。《礼·祭法》:“燔柴于泰坛,祭天地。”另意烧火用的柴。如郭沫若《骑士·双簧》:“燔柴正要着火的时候,我却得了一番天来的惠雨。”
春对夏,喜对哀,大手对长才。风清对月朗,地阔对天开。游阆苑,醉蓬莱,七政对三台。青龙壶老杖,白燕玉人钗。香风十里望仙阁,明月一天思子台。玉橘冰桃,王母几因求道降;莲舟藜杖,真人原为读书来。
朝对暮,去对来,庶矣对康哉。马肝对鸡肋,杏眼对桃腮。佳兴适,好怀开,朔雪对春雷。云移鳷鹊观,日晒凤凰台。河边淑气迎芳草,林下轻风待落梅。柳媚花明,燕语莺声浑是笑;松号柏舞,猿啼鹤唳总成哀。
忠对信,博对赅,忖度对疑猜。香消对烛暗,鹊喜对蛩哀。金花报,玉镜台,倒斝对衔杯。岩巅横老树,石磴覆苍苔。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绿柳沿堤,皆因苏子来时种;碧桃满观,尽是刘郎去后栽。
马肝:马肝味劣、喻烦粹之意。
鸡肋:《三国志·魏书·魏武帝纪》载,曹操攻汉中欲还,出口令曰:鸡肋。杨修曰:“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示欲还也!”
鳷鹊[ zhī què]观:古代道观名。鳷鹊,传说中的异鸟名。
凤凰台:在江苏南京市。
落梅:汉应劭《风俗通》:“五月有落梅风,江淮以为信风。
金花报:古代状元寄家信报喜,称为金花报。
玉镜台:晋温峤娶其姑之女,以玉镜台为聘礼。
高士卧:《后汉书·袁安传》载,袁安遇雪天在家高卧不出,人以为贤,举为孝廉。
美人来:隋赵师雄游罗浮山,日暮见一美人邀共饮,雄不觉醉卧。醒来在梅花树下,翠羽嘈唧其上,月落参横,惆怅不已。
苏子:苏轼守杭州,令西湖沿堤种桃柳,人号苏公堤,简称苏堤。
刘郎:唐刘禹锡《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诗:“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莲对菊,凤对麟,浊富对清贫。渔庄对佛舍,松盖对花茵。萝月叟,葛天民,国宝对家珍。草迎金埒马,花醉玉楼人。巢燕三春尝唤友,塞鸿八月始来宾。古往今来,谁见泰山曾作砺;天长地久,人传沧海几扬尘。
兄对弟,吏对民,父子对君臣。勾丁对甫甲,赴卯对同寅。折桂客,簪花人,四皓对三仁。王乔云外鸟,郭泰雨中巾。人交好友求三益,士有贤妻备五伦。文教南宣,武帝平蛮开百越;义旗西指,韩侯扶汉卷三秦。
申对午,侃对訚,阿魏对茵陈。楚兰对湘芷,碧柳对青筠。花馥馥,草蓁蓁,粉颈对朱唇。曹公奸似鬼,尧帝智如神。南阮才郎差北富,东邻丑女效西颦。色艳北堂,草号忘忧忧甚事;香浓南国,花名含笑笑何人。
萝月:萝藤间的月色。南齐孔稚珪《北山移文》:“秋桂遗风,春萝罢月。”唐李白《赠王判官》诗:“何处我思君,天台绿萝月。”
葛天民:晋陶潜《五柳先生传》:“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葛天氏,传说为远古帝号。古人认为是理想中的自然、淳朴之世。
金埒:清王武有马癖,编钱为金埒。尝乘马不渡水,曰:“是必惜锦障泥。”去之,马乃渡水。
作砺:《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砺。国以永宁,爰及苗裔。”砺,磨刀石。
扬尘:喻人世争拼,犹言沧海桑田。
奸似鬼:三国时曹操奸伪,人称奸鬼。
南阮:晋代洛阳阮氏,处北者富,处南者贫而多才。
效西颦:古越国美女西施因患心病而捧心皱眉,东村丑女东施以为美,亦捧心效其颦,而丑态益增。
忘忧:萱草也名忘忧草。
含笑:花名。
忧对喜,戚对欣,五典对三坟。佛经对仙语,夏耨对春耘。烹早韭,剪春芹,暮雨对朝云。竹间斜白接,花下醉红裙。掌握灵符五岳麓,腰悬宝剑七星纹。金锁未开,上相趋听宫漏永;珠帘半卷,群僚仰对御炉熏。
词对赋,懒对勤,类聚对群分。鸾箫对凤笛,带草对香芸。燕许笔,韩柳文,旧话对新闻。赫赫周南仲,翮翮晋右军。六国说成苏子贵,两京收复郭公勋。汉阙陈书,侃侃忠言推贾谊;唐廷对策,岩岩直谏有刘蕡。
言对笑,绩对勋,鹿豕对羊羵。星冠对月扇,把袂对书裙。汤事葛,说兴殷,萝月对松云。西池青鸟使,北塞黑鸦军。文武成康为一代,魏吴蜀汉定三分。桂苑秋宵,明月三杯邀曲客;松亭夏日,薰风一曲奏桐君。
五典、三坟:相传为远古之书。
白接:古代毡巾名。晋代山涛醉后巾帽欹斜。古诗云:“山公斜著白接䍦。”五岳箓:道教符箓。
卑对长,季对昆,永巷对长门。山亭对水阁,旅舍对军屯。扬子渡,谢公墩,德重对年尊。承乾对出震,叠坎对重坤。志士报君思犬马,仁王养老察鸡豚。远水平沙,有客泛舟桃叶渡;斜风细雨,何人携榼杏花村。
君对相,祖对孙,夕照对朝曛。兰台对桂殿,海岛对山村。碑堕泪,赋招魂,报怨对怀恩。陵埋金吐气,田种玉生根。相府珠帘垂白昼,边城画角对黄昏。枫叶半山,秋去烟霞堪倚杖;梨花满地,夜来风雨不开门。
扬子渡:古津渡名。在江苏江都县南。
谢公墩:山名,在江苏江宁县城北。晋谢安尝居半山,后来宋王安石也尝居此。
承乾、出震、叠坎、重坤:指八卦中乾、震、坎、坤四卦符号的形象特点。
桃叶渡: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
杏花村:唐杜牧《清明》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后因以杏花村指卖酒之处。
碑堕泪:晋羊祜死后,襄阳人在岘山建碑纪念,见者莫不堕泪,故称堕泪碑。
赋招魂:《楚辞》中有宋玉所作《招魂》篇,以招屈原之魂。
金吐气:秦王埋金于金陵(今南京)钟山,以镇王气。故称金陵。
玉生根:《搜神记》载,晋杨伯雍汲水于岭上供过客饮用,三年后有一人饮后赠石一斗,谓种之可生玉。
不开门:唐刘方平《春怨》诗:“寂寞空庭春欲晓,梨花满地不开门。”
家对国,治对安,地主对天官。坎男对离女,周诰对殷盘。三三暖,九九寒,杜撰对包弹。古壁蛩声匝,闲亭鹤影单。燕出帘边春寂寂,莺闻枕上漏珊珊。池柳烟飘,日夕郎归青琐闼;砌花雨过,月明人倚玉栏干。
肥对瘦,窄对宽,黄犬对青鸾。指环对腰带,洗钵对投竿。诛佞剑,进贤冠,画栋对雕栏。双垂白玉箸,九转紫金丹。陕右棠高怀召伯,河南花满忆潘安。陌上芳春,弱柳当风披彩线;池中清晓,碧荷承露捧珠盘。
行对卧,听对看。鹿洞对鱼滩。蛟腾对豹变,虎踞对龙蟠。风凛凛,雪漫漫。手辣对心酸。莺莺对燕燕,小小对端端。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至圣不凡,嬉戏六龄陈俎豆;老莱大孝,承欢七衮舞斑襕。
周诰、殷盘:《尚书·周书》有大诰、康诰、酒诰、召诰诸篇。《尚书?商书》中有盘庚上、中、下篇。
杜撰:凭空捏造之事。唐代杜举好为不经之谈,人谓之为杜撰。
包弹:宋代包拯为御史中丞,不避权贵,人谓之包弹。
夕郎:黄门侍郎的别称。汉应劭《汉宫仪》:“黄门郎日暮入,对青琐门拜,名曰夕郎。”
诛佞剑:汉朱云求赐上方剑斩一佞臣,皇帝问为谁?答为张禹。帝怒令斩之。
召伯:姬奭,生卒年不详,姬姓,名奭,又称召公。召公有德政,曾在棠树下理事,后人怀念召伯,不忍伐其树。
潘安:晋潘安为河阳令,栽花满县,人称花县。潘安貌美,故诗文中常用作美男子的代称。
林对坞,岭对峦,昼永对春闲。谋深对望重,任大对投艰。裙袅袅,佩珊珊,守塞对当关。密云千里合,新月一钩弯。叔宝君臣皆纵逸,重华父母是嚚顽。名动帝畿,西蜀三苏来日下;壮游京洛,东吴二陆起云间。
临对仿,吝对悭,讨逆对平蛮。忠肝对义胆,雾鬓对云鬟。埋笔冢,烂柯山,月貌对天颜。龙潜终得跃,鸟倦亦知还。陇树飞来鹦鹉绿,池筠密处鹧鸪斑。秋露横江,苏子月明游赤壁;冻云迷岭,韩公雪拥过蓝关。
叔宝:南朝陈后主,名叔宝。
重华:虞舜名。《书·舜典》:“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
嚚[ yín]顽:蠢而顽固。《书·尧典》:“父顽母嚚”。
三苏:宋苏洵、苏轼、苏辙三父子,皆有文才,人号三苏。
日下:京城。
二陆:晋陆机、陆云兄弟,松江人并有才名,人称二陆。
云间:江苏松江县之古称。
湘子,幼有仙迹,出外数年不返,韩公寿,湘忽至,书一联于壁上曰:“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未几,韩公谏迎佛骨上表,遭贬至潮州,果经蓝关。
寒对暑,日对年,蹴踘对秋千。丹山对碧水,淡雨对覃烟。歌宛转,貌婵娟,雪鼓对云笺。荒芦栖南雁,疏柳噪秋蝉。洗耳尚逢高士笑,折腰肯受小儿怜。郭泰泛舟,折角半垂梅子雨;山涛骑马,接篱倒看杏花天。
轻对重,脆对坚,碧玉对青钱。郊寒对岛瘦,酒圣对诗仙。依玉树,步金莲,凿井对耕田。杜甫清宵立,边韶白昼眠。豪饮客吞波底月,酣游人醉水中天。斗草青郊,几行宝马嘶金勒;看花紫陌,千里香车拥翠钿。
吟对咏,授对传,乐矣对凄然。风鹏对雪雁,董杏对周莲。春九十,岁三千,钟鼓对管弦。入山逢宰相,无事即神仙。霞映武陵桃淡淡,烟荒隋堤柳绵绵。七碗月团,啜罢清风生腋下;三杯云液,饮馀红雨晕腮边。
中对外,后对先,树下对花前。玉柱对金屋,叠嶂对平川。孙子策,祖生鞭,盛席对华筵。解醉知茶力,消愁识酒权。丝剪芰荷开东沼,锦妆凫雁泛温泉。帝女衔石,海中遗魄为精卫;蜀王叫月,枝上游魂化杜鹃。
洗耳:尧时有颍水箕山高人曰巢父、许由,尧欲以天下让许由,巢父以为污耳,就池水洗之。池主怒曰:“何污我水?”
折腰:晋陶潜为彭泽令,有督邮至,潜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耶!”遂辞官,作《归去来辞》。
折角:折角巾。见上卷[十一真]“郭泰雨中巾”注释。
接䍦[ lí]:毡巾。见上卷[十二文]“白接”注释。
郊寒岛瘦:宋苏轼《祭柳子玉文》:“元轻白俗,郊寒岛瘦”。因孟郊、贾岛之诗,清峭瘦硬,好作苦语,故此称之。
玉树:《世说新语·容止》:魏明帝使后弟毛曾与夏侯玄共坐。时入谓之“兼葭倚玉树”。
金莲:《南史·齐东昏侯妃》载,南朝齐东昏侯以金为莲花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步步生莲花也。”后以金莲指女子纤足。
清宵立:唐杜甫诗:“思家步月清宵立。”
白昼眠:东汉边韶常昼眠,弟子嘲之曰:“边孝先,腹便便,懒读书,昼贪眠。”
琴对管,釜对瓢,水怪对花妖。秋声对春色,白缣对红绡。臣五代,事三朝,斗柄对弓腰。醉客歌金缕,佳人品玉箫。风定落花闲不扫,霜馀残叶湿难烧。千载兴周,尚父一竿投渭水;百年霸越,钱王万弩射江潮。
荣对悴,夕对朝,露地对云霄。商彝对周鼎,殷濩对虞韶。樊素口,小蛮腰,六诏对三苗。朝天车奕奕,出塞马萧萧。公子幽兰重泛舸,王孙芳草正联镳。潘岳高怀,曾向秋天吟蟋蟀;王维清兴,尝于雪夜画芭蕉。
耕对读,牧对樵,琥珀对琼瑶。兔毫对鸿爪,桂楫对兰桡。鱼潜藻,鹿藏蕉,水远对山遥。湘灵能鼓瑟,赢女解吹箫。雪点寒梅横小院,风吹弱柳覆平桥。月牖通宵,绛蜡罢时光不减;风帘当昼,雕盘停后篆难消。
臣五代:冯道历事后唐、后晋、后辽、后汉、后周五朝。
事三朝:沈约事南朝宋、齐、梁三朝。尚父:周初姜尚被周武王尊为尚父。
射江潮:吴越王钱镠,作御潮铁柱于江中,未成而潮至。王命万弩射之,潮果退。筑土一升者偿钱一升,故名之曰钱塘。
樊素、小蛮:唐白居易之二妾名。白有诗云:“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六诏:唐时,我国西南部的少数民族称王为诏,当时有越析、蒙舍等六诏。其地在今云南及四川西南部。
吟蟋蟀:晋潘岳《秋兴赋》:“熠耀粲于阶闼兮,蟋蟀鸣乎轩屏。”
画芭蕉:唐王维作画不论四时,尝画雪中芭蕉。
鹿藏蕉:《列子·周穆王》:“郑人有薪者,遇鹿而毙之,藏诸泥中,覆之以蕉,俄而失其处,遂以为梦,顺途而道其事。傍闻者取之,归告室人曰:‘薪者梦得鹿,不知其处,我今得之,彼真在梦中矣。’”
湘灵:湘水之神。《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
嬴女:秦穆公女弄玉,吹箫引凤。秦穆公,姓嬴。
绛蜡:红色的蜡烛。
篆:焚香而起的烟,弯曲如篆字。
诗对礼,卦对爻,燕引对莺调。晨钟对暮鼓,野馔对山肴。雉方乳,鹊始巢,猛虎对神獒。疏星浮荇叶,皓月上松梢。为邦自古推瑚琏,从政于今愧斗筲。管鲍相知,能交忘形胶漆友;蔺廉有隙,终对刎颈死生交。
歌对舞,笑对嘲,耳语对神交。焉乌对亥豕,獭髓对鸾胶。宜久敬,莫轻抛,一气对同胞。祭遵甘布被,张禄念绨袍。花径风来逢客访,柴扉月到有僧敲。夜雨园中,一颗不雕王子柰;秋风江上,三重曾卷杜公茅。
衙对舍,廪对庖,玉磬对金铙。竹林对梅岭,起凤对腾蛟。鲛绡帐,兽锦袍,露果对风梢。扬州输橘柚,荆土贡菁茅。断蛇埋地称孙叔,渡蚁作桥识宋郊。好梦难成,蛩响阶前偏唧唧;良朋远到,鸡声窗外正嘐嘐。
鲛绡:传说南海有鲛人,水居如人,不废绩织,其所织之绡,称为鲛绡。
兽锦:集鳞豹毳,织为文绮,称兽锦。
菁茅:草名。古代祭祀用以漉酒去滓。《谷梁传·僖四年》桓公曰:“昭王南征不反,菁茅之贡不至,故周室不祭。”
孙叔:孙叔敖。战国时楚国人,幼时见两头蛇,杀而埋之,恐后有人见而致死。
宋郊:传说宋郊见蚂蚁为雨所溺,渡而活之,后为状元。
茭对茨,荻对蒿,山麓对江皋。莺簧对蝶板,麦浪对桃涛。骐骥足,凤凰毛,美誉对嘉褒。文人窥蠹简,学士书兔毫。马援南征载薏苡,张骞西使进葡萄。辩口悬河,万语千言常亹亹;词源倒峡,连篇累牍自滔滔。
梅对杏,李对桃,棫朴对旌旄。酒仙对诗史,德泽对恩膏。悬一榻,梦三刀,拙逸对贵劳。玉堂花烛绕,金殿月轮高。孤山看鹤盘云下,蜀道闻猿向月号。万事从人,有花有酒应自乐;百年皆客,一丘一壑尽吾豪。
台对省,署对曹,分袂对同胞。鸣琴对击剑,返辙对回艚。良借箸,操提刀,香茗对醇醪。滴泉归海大,篑土积山高。石室客来煎雀吞,画堂宾至饮羊羔。被谪贾生,湘水凄凉吟鹏鸟;遭谗屈子,江潭憔悴著离骚。
借箸:汉初张良遇高祖进食时,即席借箸(筷子)画策。
提刀:《三国志·魏武纪》:“北使见魏王,操捉刀立旁,使出曰:‘魏王亦复平常,捉刀人乃真英雄耳!’”
“篑土”句:《尚书·旅獒》:“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篑,盛土的竹筐。
雀舌:茶名。羊羔:酒名。《事物绀珠》:“羊羔酒出汾州,色白莹,饶风味。”
吟鹏鸟:西汉贾谊作《鹏鸟赋》。
著离骚:战国楚国大夫屈原作《离骚》。《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屈原至于江滨,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
微对巨,少对多,直干对平柯。蜂媒对蝶使,雨笠对烟蓑。眉淡扫,面微酡,妙舞对清歌。轻衫裁夏葛,薄袂剪春罗。将相兼行唐李靖,霸王杂用汉萧何。月本阴精,岂有羿妻曾窃药;星为夜宿,浪传织女漫投梭。
慈对善,虐对苛,缥缈对婆娑。长杨对细柳,嫩蕊对寒莎。追风马,挽日戈,玉液对金波。紫诏衔丹凤,黄庭换白鹅。画阁江城梅作调,兰舟野渡竹为歌。门外雪飞,错认空中飘柳絮;岩边瀑响,误疑天半落银河。
松对竹,荇对荷,薜荔对藤萝。梯云对步月,樵唱对渔歌。升鼎雉,听经鹅,北海对东坡。吴郎哀废宅,邵子乐行窝。丽水良金皆待冶,昆山美玉总须磨。雨过皇州,琉璃色灿华清瓦;风来帝苑,荷芰香飘太液波。
笼对槛,巢对窝。及第对登科。冰清对玉润,地利对人和。韩擒虎,荣驾鹅。青女对素娥。破头朱泚笏,折齿谢鲲梭。留客酒杯应恨少,动人诗句不须多。绿野凝烟,但听村前双牧笛;沧江积雪,惟看滩上一渔蓑。
李靖:唐初功臣,三定朔方,位兼将相。
霸王杂用:霸业与王业交替使用。儒家称以力假仁者为霸,以德行仁政者为王。
萧何:汉高祖谋士,后为丞相。
窃药:《太平御览》:传说羿有长生药,其妻窃之,因奔月宫,是为嫦娥。
星为夜宿:牛郎织女,均为星宿名。
投梭:传说织女能纺纱织布。
升鼎:商时有雉,升庙鼎而鸣。
听经:传说僧志违养鹅,能听经说法。
北海:汉孔融为北海令,人称孔北海。
东坡:宋代苏轼,在黄冈东坡筑室,因号东坡。
哀废宅:唐吴融有《废宅》诗:“风飘碧瓦雨摧垣,却有邻人与锁门。”
乐行窝:宋邵雍名其居为安乐窝。
华清:唐代行宫临潼华清池。
太液:汉、唐皇宫苑内均有太液池。
冰清玉润:《晋书·卫玠传》:“玠妻父乐广,有海内重名,议者以为:‘妇公冰清,女婿玉润。’”喻人品高洁。
韩擒虎:隋代大将,屡立战功。
荣驾鹅:春秋时鲁昭公之大臣。
青女:传说中掌管霜雪的女神。
素娥:月中女神名嫦娥。月色白,故又称素娥。唐李商隐《霜月》诗:“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蝉娟。”
朱泚[ cǐ]:唐代大臣,欲窃皇位,被段秀实以笏击破其头。
谢鲲梭:《晋书·谢鲲传》:“邻家高氏女有美色,鲲尝挑之,女投梭,折其两齿。”
一渔蓑:唐柳宗元《江雪》诗:“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清对浊,美对嘉,鄙吝对矜夸。花须对柳眼,屋角对檐牙。志和宅,博望槎,秋实对春华。乾炉烹白雪,坤鼎炼丹砂。深宵望冷沙场月,边塞听残野戍笳。满院松风,钟声隐隐为僧舍;半窗花月,锡影依依是道家。
雷对电,雾对霞,蚁阵对蜂衙。寄梅对怀橘,酿酒对烹茶。宜男草,益母花,杨柳对蒹葭。班姬辞帝辇,蔡琰泣胡笳。舞榭歌楼千万尺,竹篱茅舍两三家。珊枕半床,月明时梦飞塞外;银筝一奏,花落处人在天涯。
圆对缺,正对斜,笑语对咨嗟。沈腰对潘鬓,孟笋对卢茶。百舌鸟,两头蛇,帝里对仙家。尧仁敷率土,舜德被流沙。桥上授书曾纳履,壁间题句已笼纱。远塞迢迢,露碛风沙何可极;长沙渺渺,雪涛烟浪信无涯。
疏对密,朴对华,义鹘对慈鸦。鹤群对雁阵,白苎对黄麻。读三到,吟八叉,肃静对喧哗。围棋兼把钓,沉李并浮瓜。羽客片时能煮石,狐禅千劫似蒸沙。党尉粗豪,金帐笼香斟美酒;陶生清逸,银铛融雪啜团茶。
志和宅:张志和,唐代诗人,肃宗时待诏翰林,授左金吾卫录事参军,因事遭贬,自此不仕,隐居江湖,“以太虚为庐,明月为伴”。
博望槎[ chá]:汉张骞封博望侯。《荆楚岁时记》:“汉武帝令张骞使大夏,寻河源。乘槎经月,而至一处,见城郭和州府,室内有一女织,又见一丈夫牵牛饮河。骞问曰:‘此星何处?’答曰:‘可问严君平。’织女取搘机石与骞而还。”始知已到牛郎、织女星。
寄梅:南朝宋范晔在长安,陆凯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诗曰:“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怀橘:陆绩怀橘,见前注。
宜男草:即萱草。女子佩戴喻祈生男。
益母花:中药名。
班姬:汉成帝游后苑,命班婕妤同辇,辞不敢。
蔡琰[ yǎn]:汉末蔡邕女,早寡。被虏入胡,作《胡笳十八拍》。
“党尉”四句:《事文类聚》载,宋陶谷得党太尉家姬,偶烹雪茶。陶曰:“党家有此味否?”姬曰:“彼但知坐销金帐里,共饮羊羔美洒,浅斟低唱而已。”
台对阁,沼对塘,朝雨对夕阳。游人对隐士,谢女对秋娘。三寸舌,九回肠,玉液对琼浆。秦皇照胆镜,徐肇返魂香。青萍夜啸芙蓉匣,黄卷时摊薜荔床。元亨利贞,天地一机成化育;仁义礼智,圣贤千古立纲常。
红对白,绿对黄,昼永对更长。龙飞对凤舞,锦缆对牙樯。云弁使,雪衣娘,故国对他乡。雄文能徙鳄,艳曲为求凰。九日高峰惊落帽,暮春曲水喜流觞。僧占名山,云绕茂林藏古殿;客栖胜地,风飘落叶响空廊。
衰对壮,弱对强,艳饰对新妆。御龙对司马,破竹对穿杨。读班马,识求羊,水色对山光。仙棋藏绿橘,客枕梦黄梁。池草入诗因有梦,海棠带恨为无香。风起画堂,帘箔影翻青荇沼;月斜金井,辘轳声度碧梧墙。
臣对子,帝对王,日月对风霜。乌台对紫府,雪牖对云房。香山社,昼锦堂,莭屋对岩廊。芬椒涂内壁,文杏饰高梁。贫女幸分东壁影,幽心高卧北窗凉。绣阁探春,丽日半笼青镜色;水亭醉夏,薰风常透碧筒香。
云弁[ biàn]使:即蜻蜓。
雪衣娘:即白鹦鹉。
徙鳄:唐代潮州有鳄鱼为害,韩愈为守,作《祭鳄鱼文》,鳄乃去。
求凰:汉代卓王孙,成都富户,有女文君新寡,司马相如奏《凤求凰》之曲以挑之。
落帽:晋孟嘉为桓温之参军,重阳节宴集龙山,风吹落帽。
流觞:晋王羲之等一批名士,在农历三月初三,在山阴兰亭之水边嬉游采兰,曲水流觞,赋诗以娱,以消除不祥,称为修禊。
形对貌,色对声,夏邑对周京。江云对涧树,玉磬对银筝。人老老,我卿卿,晓燕对春莺。玄霜舂玉杵,白露贮金茎。贾客君山秋弄笛,仙人缑岭夜吹笙。帝业独兴,尽道汉高能用将;父书空读,谁言赵括善知兵。
功对业,性对情,月上对云行。乘龙对附骥,阆苑对蓬瀛。春秋笔,月旦评,东作对西成。隋珠光照乘,和璧价连城。三箭三人唐将勇,一琴一鹤赵公清。汉帝求贤,诏访严滩逢故旧;宋廷优老,年尊洛社重耆英。
昏对旦,晦对明,久雨对新晴。蓼湾对花港,竹友对梅兄。黄石叟,丹丘生,犬吠对鸡鸣。暮山云外断,新水月中平。半榻清风宜午梦,一犁好雨趁春耕。王旦登庸,误我十年迟作相;刘蕡不第,愧他多士早成名。
黄石叟:即汉初张良所遇仙人黄石公。
丹丘生:仙人。丹丘,神话中神仙之地,昼夜长明。
王旦:《宋史·王旦传》载,宋王旦柄权十八年,死后,王钦若继为宰相。王钦若语人曰:“为王公迟我十年作宰相。”
刘蕡[ fén]不第:见前注。
庚对甲,巳对丁,魏阙对彤庭。梅妻对鹤子,珠箔对银屏。鸳浴沼,鹭飞汀,鸿雁对鹡鴒。人间寿者相,天上老人星。八月好修攀桂斧,三春须系护花铃。江阁凭临,一水净连天际碧;石栏闲倚,群山秀向雨馀青。
危对乱,泰对宁,纳陛对趋庭。金盘对玉箸,泛梗对浮萍。群玉圃,众芳亭,旧典对新型。骑牛闲读史,牧豕自横经。秋首田中禾颖重,春馀园内菜花馨。旅次凄凉,塞月江风皆惨淡;筵前欢笑,燕歌赵舞独娉婷。
梅妻鹤子:宋林逋,隐居杭州西湖孤山,终生不娶,以梅鹤自娱,人称其“以梅为妻,以鹤为子。”后常用来赞喻书香门第的家眷。
珠箔银屏:唐白居易《长恨歌》:“珠箔银屏迤逦开。”
“八月”句:旧时以科举登第为攀柱。考试时间一般定在八月,称“秋闱”。
护花铃:明代宁王爱花,尝作护花铃,蜂、鸟至则牵铃惊之。
泛梗浮萍:浮动在水面的树梗和萍草。比喻飘荡无主。唐徐夤《别》诗:“酒尽欲终问后期,泛萍浮梗不胜悲。”
骑牛:隋末李密骑牛读《汉书》,常挂书卷于牛角之上。
牧豕[ shǐ]:汉公孙弘少为人牧豕(猪),勤于学,常带经卷而读,年五十位至丞相。
苹对蓼,莆对菱,雁弋对鱼罾。齐纨对鲁绮,蜀绵对吴绫。星渐没,日初升,九聘对三征。萧何曾作吏,贾岛昔为僧。贤人视履循规矩,大斧挥斤校准绳。野渡春风,人喜乘潮移酒舫;江天暮雨,客愁隔岸对渔灯。
谈对吐,谓对称,冉闵对颜曾。侯嬴对伯嚭,祖逖对孙登。抛白纻,宴红绫,胜友对良朋。争名如逐鹿,谋利似趋蝇。仁杰姨惭周不仕,王陵母识汉方兴。句写穷愁,浣花寄迹传工部;诗吟变乱,凝碧伤心叹右丞。
九聘:多次聘请。出典未详。
三征:朝廷三次征召。《后汉书·杨伦传》:“伦前后三征,皆以直谏不合。”
贾岛:唐代诗人贾岛,原为僧人,法名无本。韩愈劝其读书,乃还俗,参加进士考试,但屡试不中。
荣对辱,喜对忧,缱绻对绸缪。吴娃对越女,野马对沙鸥。茶解渴,酒消愁,白眼对苍头。马迁修史记,孔子作春秋。莘野耕夫闲举耜,渭滨渔父晚垂钩。龙马游河,羲帝因图而画卦;神龟出洛,禹王取法以明畴。
冠对履,舄对裘。院小对庭幽。面墙对膝地,错智对良筹。孤嶂耸,大江流。芳泽对园丘。花潭来越唱,柳屿起吴讴。莺懒燕忙三月雨,蛩摧蝉退一天秋。钟子听琴,荒径入林山寂寂;谪仙捉月,洪涛接岸水悠悠。
鱼对鸟,鹡对鸠,翠馆对红楼。七贤对三友,爱日对悲秋。虎类狗,蚁如牛,列辟对诸侯。陈唱临春乐,隋歌清夜游。空中事业麒麟阁,地下文章鹦鹉洲。旷野平原,猎士马蹄轻似箭;斜风细雨,牧童牛背稳如舟。
白眼:三国魏末阮籍能作青、白眼。
苍头:以青巾裹头的士卒。《战国策·魏策》:“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力二十余万,苍头二十万。”
莘野耕夫:《孟子·万章上》:“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
渭滨渔父:指商代末年的姜尚。
错智:汉晁错多智,人称智囊。
良筹:汉初张良借箸筹画政事。
钟子听琴:钟子,即钟子期。参见前“高山流水”注释。
谪仙捉月:传说唐李白在采石矶,醉后下江捉月而溺死。
歌对曲,啸对吟,往古对来今。山头对水面,远浦对遥岑。勤三上,惜寸阴,茂树对平林。卞和三献玉,杨震四知金。青皇风暖催芳草,白帝城高急暮砧。绣虎雕龙,才子窗前挥彩笔;描鸾刺凤,佳人帘下度金针。
登对眺,涉对临,瑞雪对甘霖。主欢对民乐,交浅对言深。耻三战,乐七擒,顾曲对知音。大车行槛槛,驷马聚骎骎。紫电青虹腾剑气,高山流水识琴心。屈子怀君,极浦吟风悲泽畔;王郎忆友,扁舟卧雪访山阴。
三战:《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毛遂谓楚王曰:白起小竖子耳!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而王不知耻焉!”
七擒:三国时诸葛亮征孟获,七纵七擒。
顾曲:《三国志。周瑜传》载,三国吴周瑜善审音律,曲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
王郎:《世说新语。任诞》载,晋王子猷雪夜访山阴戴逵,经宿方至,造门不入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宫对阙,座对龛,水北对天南。蜃楼对蚁郡,伟论对高谈。遴杞梓,树楩楠,得一对函三。八宝珊瑚枕,双珠玳瑁簪。萧王待士心惟赤,卢相欺君面独蓝。贾岛诗狂,手拟敲门行处想;张颠草圣,头能濡墨写时酣。
闻对见,解对谙,三橘对双柑。黄童对白叟,静女对奇男。秋七七,径三三,海色对山岚。鸾声何哕哕,虎视正眈眈。仪封疆吏知尼父,函谷关人识老聃。江相归池,止水自盟真是止;吴公作宰,贪泉虽饮亦何贪。
蜃楼:宋苏轼仕登州,作文祷海,而见海市蜃楼。
蚁郡:《南柯太守传》传奇,淳于棼梦入槐下蚁国,蚁王纳为婿,封南柯郡。
得一:《老子本义·下篇》:“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
萧王:更始二年,刘玄遣侍御史持节立光武为萧王。
卢相:唐代奸相卢杞,貌蓝而心险,人称蓝面鬼。
敲门:《唐诗纪事》:贾岛赴举至京,骑驴赋诗,得“僧推月下门”之句,欲改“推”作“敲”,引手作推敲之势。
濡墨:唐张旭善草书,醉后以头濡墨作狂草。人称其为张颠。
宽对猛,冷对炎,清直对尊严。云头对雨脚,鹤发对龙髯。风台谏,肃堂廉,保泰对鸣谦。五湖归范蠡,三径隐陶潜。一剑成功堪佩印,百钱满卦便垂帘。浊酒停杯,容我半酣愁际饮;好花傍座,看他微笑悟时拈。
连对断,减对添,淡泊对安恬。回头对极目,水底对山尖。腰袅袅,手纤纤,凤卜对鸾占。开田多种粟,煮海尽成盐。居同九世张公艺,恩给千人范仲淹。箫弄凤来,秦女有缘能跨羽;鼎成龙去,轩臣无计得攀髯。
人对己,爱对嫌,举止对观瞻。四知对三语,义正对辞严。勤雪案,课风檐,漏箭对书笺。文繁归獭祭,体艳别香奁。昨夜题诗更一字,早春来燕卷重帘。诗以史名,愁里悲歌怀杜甫;笔经人索,梦中显晦老江淹。
风台谏:风,厉也。台,台省。谏,谏臣。
肃堂廉:廉,阶陛之侧隅也。西汉贾谊《治安策》:“人主如堂,人臣如陛,众庶如地。”
范蠡[ lǐ]:字少伯,越国大夫,佐越王勾践破吴。成功后,载西施隐入五湖。
一剑:战国时苏秦尝佩一剑,说六国连横,终佩六国相印。
百钱:汉严遵,字君平,卖卜成都,每日得百钱,即闭户垂帘收市。
微笑:释迦佛拈花示众,独迦叶一人微笑,世尊乃付以正法。
张公:唐张公艺,九世同堂而居。高宗幸其第,问何以能如此?公书百“忍”字以进之。
范仲淹:宋代大臣,谥文正,施义粜以养宗族。
攀髯:传说轩辕皇帝铸鼎成,龙降,骑之上升。其臣攀龙髯欲随之升天,未得。
四知:即杨震四知,见前注。
三语:晋王戎问阮瞻,老子、孔子之道若何?曰:“将无同。”时人谓之三语掾。
獭祭:唐李商隐作诗文,多拣阅书册,左右鳞次,号为獭祭鱼。
香奁:唐韩偓好作艳诗,诗集名《香奁集》。人称香奁体。
更一字:唐僧齐己题梅花诗曰:“昨夜数枝开”。郑谷改为“一枝开”,时人称为一字师。
诗史:唐杜甫,感痛时事,发之为诗,人称“诗史”。
笔索:《南史·江淹传》载,江淹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淹乃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授之。此后文思枯竭,人谓江郎才尽。
栽对植,剃对芟,二伯对三监。朝臣对国老,职事对官衔。鹿麌麌,兔毚毚,启牍对开缄。绿杨莺睍睆,红杏燕呢喃。半篱白酒娱陶令,一枕黄粱度吕岩。九夏炎飙,长日风亭留客骑;三冬寒冽,漫天雪浪驻征帆。
梧对杞,柏对杉,夏濩对韶咸。涧瀍对溱洧,巩洛对崤函。藏书洞,避诏岩,脱俗对超凡。贤人羞献媚,正士嫉工谗。霸越谋臣推少伯,佐唐藩将重浑瑊。邺下狂生,羯鼓三挝羞锦袄;江州司马,琵琶一曲湿青衫。
袍对笏,履对衫,匹马对孤帆。琢磨对雕镂,刻划对镌镵。星北拱,日西衔,卮漏对鼎馋。江边生桂若,海外树都咸。但得恢恢存利刃,何须咄咄达空函。彩凤知音,乐典后夔须九奏;金人守口,圣如尼父亦三缄。
麌麌[ yǔ]:兽群聚集貌。《诗经·小雅·吉日》:“兽之所同,麀麀麌麌。”
兔毚毚[ chán]:《诗经·小雅·巧言》:“跃跃毚兔,遇犬护之。”毚兔,狡兔也。
利刃:《庄子·养生主》:“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此即为“庖丁解牛”和“游刃有余”二成语之出典。
空函:《世说新语。黜免》载,晋代殷浩被废,在信安,终日恒书空作字,扬州吏民寻义逐之。窃视,惟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
九奏:奏乐九曲。《书·益稷》:“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又“备乐九奏而致凤凰”。
三缄:三缄其口,见前注。
作词之难,难于上不似诗,下不类曲,不淄不磷,立于二者之中。大约空疏者作词,无意肖曲,而不觉彷佛乎曲。有学问人作词,尽力避诗,而究竟不离于诗。一则苦于习久难变,一则迫于舍此实无也。欲为天下词人去此二弊,当令浅者深之,高者下之,一俛一仰,而处于才不才之间,词之三昧得矣。
词之关键,首在有别于诗固已。但有名则为词,而考其体段,按其声律,则又俨然一诗,觅相去之垠而不得者。如〈生查子〉前后二段,与两首五言绝句何异。〈竹枝〉第二体、〈柳枝〉第一体、〈小秦王〉、〈清平调〉、〈八拍蛮〉、〈阿那曲〉,与一首七言绝句何异。〈玉楼春〉、〈采莲子〉,与两首七言绝句何异。字字双亦与七言绝同,只有每句叠一字之别。〈瑞鹧鸪〉即七言律,〈鹧鸪天〉亦即七言律,惟减第五句之一字。凡作此等词,更难下笔,肖诗既不可,欲不肖诗又不能,则将何自而可。曰,不难,有摹腔炼吻之法在。诗有诗之腔调,曲有曲之腔调,诗之腔调宜古雅,曲之腔调宜近俗,词之腔调,则在雅俗相和之间。如畏摹腔炼吻之法难,请从字句入手。取曲中常用之字,习见之句,去其甚俗,而存其稍雅,又不数见于诗者,入于诸调之中,则是俨然一词,而非诗矣。是词皆然,不独以上诸调。人问以上诸调,明明是诗,必欲强命为词者,何故。予曰,此中根据,未尝深考,然以意逆之,当有不出范围者。昔日诗变为词,定由此数调始,取诗之协律便歌者,被诸管弦,得此数首,因其可词而词之,则今日之词名,仍是昔日之诗题耳。
词既求别于诗,又务肖曲中腔调,是曲不招我,而我自往就,求为不类,其可得乎。曰,不然,当其摹腔炼吻之时,原未尝撇却词字,求其相似,又防其太似,所谓存稍雅,而去甚俗,正谓此也。有同一字义,而可词可曲者。有止宜在曲,断断不可混用于词者。试举一二言之,如闺人口中之自呼为妾,呼? 为郎,此可词可曲之称也。若稍异其文,而自呼为奴家,呼? 为夫君,则止宜在曲,断断不可混用于词矣。如称彼此二处为这厢、那厢,此可词可曲之文也。若略换一字,为这里、那里,亦止宜在曲,断断不可混用于词矣。大率如尔我之称者,奴字、你字,不宜多用。呼物之名者,猫儿、狗儿诸儿字,不宜多用。用作尾句者,罢了、来了,诸了字,不宜多用。诸如此类,实难枚举,仅可举一概百。近见名人词刻中,犯此等微疵者不少,皆以未经提破耳。一字一句之微,即是词曲分歧之界,此就浅者而言。至论神情气度,则纸上之忧乐笑啼,与场上之悲欢离合,亦有似同而实别,可意会而不可言诠者。慧业之人,自能默探其秘。
词当取法于古是已。然古人佳处宜法,常有瑕瑜并见处,则当取瑜掷瑕。若谓古人在在堪师,语语足法,吾不信也。试举一二言之,唐人〈菩萨蛮〉云:「牡丹滴露真珠颗。佳人折向筵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檀郎故相恼。只道花枝好。一面发娇嗔。碎挼花打人。」此词脍炙人口者素矣,予谓此戏场花面之态,非绣阁丽人之容。从来尤物,美不自知,知亦不肯自形于口,未有直夸其美,而谓我胜于花者。况揉碎花枝,是何等不韵之事,挼花打人,是何等暴戾之形,幽闲之义何居,温柔二字安在。李后主〈一斛珠〉之结句云:「绣? 斜倚娇无那。烂嚼红绒,笑向檀郎唾。」此词亦为人所竞赏。予曰,此娼妇倚门腔,梨园献丑态也。嚼红绒以唾郎,与倚市门而大嚼,唾枣核瓜子以调路人者,其间不能以寸。优人演剧,每作此状,以发笑端,是深知其丑,而故意为之者也。不料填词之家,竟以此事谤美人,而后之读词者,又止重情趣,不问妍媸,复相传为韵事,谬乎不谬乎。无论情节难堪,即就字句之浅者论之,烂嚼打人诸腔口,几于俗杀,岂雅人词内所宜。后人作春绣绝句云:「闲情正在停针处,笑嚼红绒唾碧窗。」改烂嚼为笑嚼,易唾郎为唾窗,同一事也,辨在有意无意之间,不啻苏合蜣蜋之别矣。古词不尽可读,后人亦能胜前迹,此可概见矣。
文字莫不贵新,而词为尤甚。不新可以不作,意新为上,语新次之,字句之新又次之。所谓意新者,非于寻常闻见之外,别有所闻所见,而后谓之新也。即在饮食居处之内,布帛菽粟之间,尽有事之极奇,情之极艳,询诸耳目,则为习见习闻,考诸诗词,实为罕听罕,以此为新,方是词内之新,非齐谐志怪、南华志诞之所谓新也。人皆谓眼前事,口头语? ,都被前人说尽,焉能复有遗漏者。予独谓遗漏者多,说过者少。唐宋及明初诸贤,既是前人,吾不复道。只据眼前词客论之,如董文友、王西樵、王阮亭、曹顾庵、丁药园、尤悔庵、吴次、何醒斋、毛? 黄、陈其年、宋荔裳、彭羡门诸君集中,言人所未言,而又不出寻常见闻之外者,不知凡几。由斯以谭,则前人常漏吞舟,造物尽留余地,奈何泥于前人说尽四字,自设藩篱,而委道旁金玉于路人哉。词语字句之新,亦复如是。同是一语,人人如此说,我之说法独异。或人正我反,人直我曲,或隐约其词以出之,或颠倒字句而出之,为法不一。昔人点铁成金之说,我能悟之。不必铁果成金,但有惟铁是用之时,人以金试而不效,我投以铁即金矣。彼持不龟手之药而往觅封侯者,岂非神于点铁者哉。所最忌者,不能于浅近处求新,而于一切古冢秘笈之中,搜其隐事僻句,及人所不经见之冷字,入于词中,以示新艳,高则高,贵则贵矣,其如人之不欲见何。
意新语新,而又字句皆新,是谓诸美皆备,由武而进于韶矣。然具八斗才者,亦不能?在在如是。以鄙见论之,意之极新,反不妨词语稍旧,尤物衣敝衣,愈觉美好。且新奇未之语,务使一目瞭然,不烦思绎。若复追琢字句,而后出之,恐稍稍不近自然,反使玉宇琼楼,堕入云雾,非胜算也。如其意不能新,仍是本等情事,则全以琢句炼字为工。然又须琢得句成,炼得字就。虽然极新极奇,却似词中原有之句,读来不觉生涩,有如数十年后,重遇古人,此词中化境,即诗赋古文之化境也。当吾世而幸有其人,那得不执鞭恐后。
琢句炼字,虽贵新奇,亦须新而妥,奇而确。妥与确,总不越一理字,欲望句之惊人,先求理之服众。时贤勿论,吾论古人。古人多工于此技,有最服予心者,「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是也。有蜚声千载上下,而不能服强项之笠翁者,「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是也。云破月来句,词极尖新,而实为理之所有。若红杏之在枝头,忽然加一闹字,此语殊难着解。争斗有声之谓闹,桃李争春则有之,红杏闹春,予实未之见也。闹字可用,则吵字、斗字、打字,皆可用矣。宋子京当日以此噪名,人不呼其姓氏,意以此作尚书美号,岂由尚书二字起见耶。予谓闹字极粗极俗,且听不入耳,非但不可加于此句,并不当见之诗词。近日词中,争尚此字者,子京一人之流毒也。
词之最忌者有道学气,有书本气,有禅和子气。吾观近日之词,禅和子气绝无,道学气亦少,所不能尽除者,惟书本气耳。每见有一首长调中,用古事以百纪,填古人姓名以十纪者,即中调小令,亦未尝肯放过古事,饶过古人。岂算博士、点鬼簿之二说,独非古人古事乎。何记诸书最熟、而独忘此二事,忽此二人也。若谓读书人作词,自然不离本色,然则唐宋明初诸才人,亦尝无书不读,而求其所读之书于词内,则又一字全无也。文贵高洁,诗尚清真,况于词乎。作词之料,不过情景二字,非对眼前写景,即据心上说情,说得情出,写得景明,即是好词。情景都是现在事,舍现在不求,而求诸千里之外,百世之上,是舍易求难,路头先左,安得复有好词。
词虽不出情景二字,然二字亦分主客。情为主,景是客,说景即是说情,非借物遣怀,即将人喻物。有全篇不露秋毫情意,而实句句是情,字字关情者。切勿泥定即景咏物之说,为题字所误,认真做向外面去。
诗词未论美恶,先要使人可解,白香山一言,破尽千古词人魔障,爨妪尚使能解,况稍稍知书识字者乎。尝有意极精深,词涉隐晦,翻绎数过,而不得其意之所在。此等诗词,询之作者,自有妙论,不能日叩玄亭,问此累帙盈篇之奇字也。有束诸高阁,俟再读数年,然后窥其涯涘而已。
意之曲者词贵直,事之顺者语宜逆,此词家一定之理。不折不回,表里如一之法,以之为人不可无,以之作诗作词,则断断不可有也。
一气如话四字,前辈以之赞诗,予谓各种之词,无一不当如是。如是即为好文词,不则好到绝顶处,亦是散金碎玉,此为一气而言也。如话之说,即谓使人易解,是以白香山之妙论,约为二字而出之者。千古好文章,总是说话,只多者也之乎数字耳。作词之家,当以一气如话一语,认为四字金丹。一气则少隔绝之痕,如话则无隐晦之弊。大约言情易得贯穿,说景难逃琐碎,小令易于条达,长调难免凑补。予自总角时学填词,于今老矣,颇得一二简便之方,谓以公诸当世。总是认定开首一句为主,为二句之材料,不用别寻,即在开首一句中想出。如此相因而下,直至结尾,则不求一气,而自成一气,且省却几许淘摸工夫,此求一气之方也。如话则勿作文字做,并勿作填词做,竟作与人面谈。又勿作与文人面谈,而与妻孥臧获辈面谈。有一字难解者,即为易去,恐因此一字模糊,使说话之本意全失,此求如话之方也。前着《闲情偶寄》一书,曾以生平底里,和盘托出,颇于此道有功。但恐海内词人,有未尽寓目者。如谓斯言有当,请自坊间,索而读之。
诗词之内,好句原难,如不能字字皆工,语语尽善,须择其菁华所萃处,留备后半幅之用。宁为处女于前,勿作强弩之末。大约选词之家,遇前工后拙者,欲收不能。有前不甚佳而能善其后者,即释手不得。闱中阅卷亦然。盖主司之取舍,全定于终篇之一刻,临去秋波那一转,未有不令人消魂欲绝者也。
词要住得恰好,小令不能续之使长,长调不能缩之使短。调之单者,欲增之使双而不得,调之双者,欲去半调,而使单亦不能,如此方是好词。其不可断续增减处,全在善于煞尾。无论说尽之话,使人不能再赘一词。即有有意蕴藉,不吐而吞,若为歇后语者,亦不能为蛇添足,纔是善于煞尾。盖词之段落,与诗不同。诗之结句有定体,如五七言律诗,中四句对,末二句收,读到此处,谁不知其是尾。词则长短无定格,单双无定体,有望其歇而不歇,不知其歇而竟歇者,故较诗体为难。
有以淡语收浓词者,别是一法。内有一片深心,若草草看过,必视为强弩之末。又恐人不得其解,谬谓前人煞尾,原不知尽用全力,亦不必尽顾上文,尽可随拈随得,任我张弛,效而为之,必犯锐始懈终之病。亦为饶舌数语。大约此种结法,用之忧怨处居多,如怀人、送客、写忧、寄慨之词,自首至终,皆诉凄怨。其结句独不言情,而反述眼前所见者,皆自状无可奈何之情,谓思之无益,留之不得,不若且顾目前。而目前无人,止有此物,如「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曲中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之类是也。此等结法最难,非负雄才,具大力者不能,即前人亦偶一为之,学填词者慎勿轻效。
双调虽分二股,前后意思,必须联属,若判然两截,则是两首单调,非一首双调矣。大约前段布景,后半说情者居多,即毛《诗》之兴比二体。若首尾皆述情事,则赋体也。即使判然两事,亦必于头尾相续处,用一二语或一二字作过文,与作帖括中搭题文字,同是一法。
词内人我之分,切宜界得清楚。首尾一气之调易作,或全述己意,或全代人言,此犹戏场上一人独唱之曲,无烦顾此虑彼。常有前半幅言人,后半幅言我,或上数句皆述己意,而收煞一二语,忽作人言。甚至有数句之中,互相问答,彼此较筹,亦至数番者。此犹戏场上生旦净丑数人迭唱之曲,抹去生旦净丑字面,止以曲文示人,谁能辨其孰张孰李,词有难于曲者,此类是也。必使眉清目楚,部位井然。大都每句以开手一二字作过文,过到彼人身上,然后说情说事,此其浅而可言者也。至有不作过文,直讲情事,自然分出是人是我,此则所谓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者矣。因见词中常有人我难分之弊,故亦饶舌至此。
句用也字歇脚,在? 韵处则可,若泛作助语词,用在不? 韵之上数句,亦非所宜。盖曲中原有数调,一定用也字歇脚之体。既有此体,即宜避之,不避则犯其调矣。如词曲内有用也啰二字歇脚者,制曲之人,即奉为金科玉律。有敢于此曲之外,再用也啰二字者乎,词与曲接壤,不得不严其畛域。
填词之难,难于拗句。拗句之难,祇为一句之中,或仄多平少,平多仄少,或当平反仄,当仄反平,利于口者叛乎格,虽有警句,无所用之,此词人之厄也。予向有一法,以济其穷,已悉之《闲情偶寄》。恐有未尽阅者,不妨再见于此书。四声之内,平止得一,而仄居其三。人但知上去入三声,皆丽乎仄。而不知上之为声,虽与去入无异,而实可介乎平仄之间。以其另有一种声音,杂之去入之中,大有泾渭,且若平声未远者。古人造字审音,使居平仄之介,明明是一过文,由平至仄,从此始也。譬之四方乡音,随地各别,吴有吴音,越有越语,相去不啻河汉。而一到接壤之处,则吴越之音相半,吴人听之觉其同,越人听之亦不觉其异。九州八极,无一不然,此即声音之过文,犹上声介乎平去入之间也。词家当明是理,凡遇一句之中,当连用数仄者,须以上声字间之,则似可以代平,拗而不觉其拗矣。若连用数平字,虽不可以之代平,亦于此句仄声字内,用一上声字间之,即与纯用去入者有别,亦似可以代平。最忌连用数去声,或入声,并去入亦不相间,则是期期艾艾之文,读其词者,与听口吃之人说话无异矣。
不用韵之句,还其不用韵,切勿过于骋才,反得求全之毁。盖不用韵为放,用韵为收,譬之养鹰纵犬,全于放处逞能。常有数句不用韵,却似散漫无归,而忽以一韵收住者,此当日造词人显手段处。彼则以为奇险莫测,在我视之,亦常技耳。不过以不用韵之数句,联其意为一句,一直赶下,赶到用韵处而止。其为气也贵乎长,其为势也利于捷。若不知其意之所在,东奔西驰,直待临崖勒马,韵虽收而意不收,难乎其为调矣。
二句合音,词家所忌。何谓合音,如上句之韵为东,下句之韵为冬之类是也。东冬二字,意义虽别,音韵则同,读之既不发调,且有带齿粘喉之病。近人多有犯此者。作诗之法,上二句合音犹曰不可,况下二句之韵者乎。何谓上二句合音,如律诗中之第三句与第五句,或第五句与第七句煞尾二字,皆用仄韵。若前后同出一音,如意义、气契、斧抚、直质之类,诗中犯此,是犹无名之指,屈而不伸,谓之病夫不可,谓之无恙全人亦不可也。此为相连相并之二句,而言中有隔句者,不在此列。
曲宜耐唱,词宜耐读,耐唱与耐读有相同处,有绝不相同处。盖同一字也,读是此音,而唱入曲中,全与此音不合者,故不得不为歌儿体贴,宁使读时碍口,以图歌时利吻。词则全为吟诵而设,止求便读而已。便读之法,首忌韵杂,次忌音连,三忌字涩。用韵贵纯,如东、江、真、庚、天、萧、歌、麻、尤、侵等韵,本来原纯,不虑其杂。惟支、鱼二韵之字,尨杂不伦,词家定宜选择。支、微、齐、灰之四韵合而为一,是已。以予观之,齐、微、灰可合,而支与齐、微、灰究竟难合。鱼虞二韵,合之诚是。但一韵中先有二韵,鱼中有诸,虞中有夫是也。盍以二韵中各分一半,使互相配合,与鱼虞二字同者为一韵,与诸夫二字同音者为一韵,如是则纯之又纯,无众音嘈杂之患矣。予业有《笠翁诗韵》一书,刊以问世,当再续《词韵》一种,了此一段公案。音连者何,一句之中连用音同之数字,如先? 、人文、呼胡、高豪之属,使读者粘牙带齿,读不分明,此二忌也。字涩之说,已见前后诸则中,无庸太絮。审韵之后,再能去此二患,则读者如鼓瑟琴,锵然有余韵矣。
太清西林春,姓顾氏,苏州人。才色双绝,为贝勒奕绘之侧福晋,有《天游阁集》。所作词名《东海渔歌》,兹录其三阕焉。慈溪记游调寄〈浪淘沙〉云:「花木自成蹊。春与人宜。清流荇荡参差。小鸟避人栖不定,扑乱杨枝。 归骑踏香泥。山影沉西。鸳鸯冲破碧? 飞。三十六双花样好,同浴清溪。」山行调寄〈南柯子〉云:「絺绤生凉意,肩舆缓缓游。连林梨枣缀枝头。几处背阴篱落挂牵牛。 远岫云初敛,斜阳雨乍收。牧踪樵径细寻求。昨夜流。」春夜调寄〈早春怨〉云:「杨柳风斜。黄昏人静,睡稳栖鸦。短烛烧残?骤添溪水绕,长更坐尽,小篆添些。红楼不闭窗纱。被一缕春痕暗遮。淡淡轻? ,溶溶院落,月在梨花。」太清尝与贝勒雪中并辔游西山,作内家妆束,披红斗篷,于马上拨铁琵琶,手洁白如玉,见者咸谓为王嫱重生也。
或曰,龚定庵尝通殷勤于太清,事为贝勒所知,大怒,立逼太清归,而索龚于客邸,将杀之,龚孑身逃以免。然其事未可尽信。如皋冒广生有记太清遗事六首,录之以资考证。诗云:「如此佳人信莫愁。出身嫁得富平侯。九年占尽专房宠,妙华夫人以道光庚寅七月逝四十文君倘白头。」太清与贝勒同生于嘉庆己亥,明善堂诗编至戊戌,则太清之寡恰四十齐头矣。「一夜瑶台起朔风。雕残金锁泪珠红。秦生晚遇潘生死,秦、潘皆医也。肠断天家郑小同。」太清于道光甲午正月五日生子,因与己同日,故名载同。是年十二月,以痘殇。「写经亲礼玉皇前。太清曾集玉皇心印经,为五言诗四首。偷翦黄絁便学仙。太清有道装小象,道士黄云谷所画。不画双成伴王母,石榴可惜早生天。」石榴,太清侍婢名,早卒。「信是长安俊物多。红禅词句不搜罗。淮南别有登仙犬,一唱双鬟奈若何。」双鬟,太清所蓄犬也。双鬟病火,清拈一字与之,拈得福字,众皆曰:「吉。」太清曰:「不祥也。是示一口田耳。道人有〈金缕曲〉云:「示一口田埋薄命」,即用本事「貂裘门下列衣冠。「绿服庭前儿女,貂裘门下衣冠」。太清春灯词也。词到叹娱好最难。忽忽不知春料峭,水精帘外有天寒。」「太平湖畔太平街。邸西为太平湖,邸东为太平街,见贝勒上夕侍宴诗注。 南谷春深葬夜来。南谷,大房山东,贝勒与太清葬处。人是倾城姓倾国,丁香花发一低徊。」
俦,着有《北窗吟稿》。家贫,为女塾师,曾作凤双飞弹词,才气横溢? 阳湖程蕙英,纸贵一时。所为诗纯乎阅世之言,非寻常闺秀所能。其自题凤双飞后寄杨香畹云:「半生心迹向谁论。愿借霜毫说与君。未必笑啼皆中节,敢言怒骂亦成文。惊天事业三秋梦,动地悲欢一片云。开卷但供知己玩,任教俗辈耳无闻。」
钱塘郑太夫人名兰孙,字娱清,为仁和徐若洲司马鸿谟之妇,花农侍郎琪之母。工诗词,闺中赓唱之暇,尝以课子。自道光丙申至咸丰壬子,删存诗词八百余首,分为两集,一曰《都梁香阁》,一曰《莲因室》,中以随宦江北时所作者多。方粤寇之初陷扬州也,从其姑孙太夫人仓卒出城,服物皆不复顾。惟奉先世画像、及高宗赐文穆公本诗墨迹,并司马为太夫人所书诗词手册以行。其后恭亲王弈欣题诗于侍郎所刊太夫人之诗词集,有二句云:「漫将赵管图书拟,忠孝遗徽此帧中。」即指在也。太夫人吟咏余晷,喜讽梵经。其在如皋时,居东岳禅院旁,尝以十四昼夜,礼《妙法莲华经》七部,故其所作时有禅悟,与司马所着之《檐卜花馆诗》,并称于时。
毗陵多闺秀,世家大族,彤管贻芬,若庄氏、若恽氏、若左氏、若张氏、若杨氏,固皆以工诗词着称于世者也。今以庄氏言之,则有回生之妇沉恭人,及次女静芬、季女蕡孙,仪生之妇卓媛,字萦素,柱之妇钱太夫人,定嘉之妇荆安人,及长女德芬。存与之次女? 之,季女玉芝。培因之长女环瑛,高驷之妇李孺人,蓉让之长女玉珍及次女,逢原之女芬秀,关和之女盘珠,文和之长女如珠,隽甲之妇汪孺人,均之次女素馨,炘之次女婉娴,述之妇夏孺人,映垣之季女若韫,翊昆之妇杨孺人,自康熙以迄同治,凡得二十二人,皆以诗词名于时,而盘珠尤着。
石门徐迓陶太守宝谦,工诗文辞,一门风雅,论语溪门望者,当首推之。太守尝与其妇蔡氏唱和于月到楼,女孙畹贞、蕙贞、自华、蕴华,咸侍侧,分韵赋诗,里巷传为盛事。自华、蕴华,尤着称于时。自华寄尘有《忏慧词》。蕴华字小淑,侯官林亮奇文学景行之室也,有诗词刊入《南社集》。
明崇祯之季,诗余盛行,人沿竟陵一派。入国朝,合肥龚鼎孳、真定梁清标,皆负盛名。而太仓吴伟业尤为之冠,其词学屯田、淮海,高者直逼东坡,王士祯以为明黄门陈子龙之劲敌。自余若钱塘吴农祥、嘉兴王翃、周篔,亦有名于时。其后继起者,有前七家、后七家,前十家、后十家之目。前七家者,华亭宋征舆、钱芳标,无锡顾贞观,新城王士祯,钱塘沉丰垣,海盐彭孙遹,满洲性德也。征舆字辕文,其词不减冯韦。芳标字葆? ,原出义山,神味绝似淮海。贞观字华峰,号梁汾,考声选调,吐华振响,浸浸乎薄苏、辛而驾周、秦。士祯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尤工小令,逼近南唐二主。丰垣字遹声,其词柔丽,源出于秦淮海、贺方回。孙遹字羡门,多唐调,士祯撰《倚声集》,推为近今词人第一,尝称其吹气若兰,每当十郎,辄自愧伧父。性德原名成德,字容若,其品格在晏叔原、贺方回间。更益以华亭李雯、钱塘沉谦、宜兴陈维崧三家,遂为十家。雯字舒章,语多哀艳,逼近温、韦。谦字去矜,步武苏、辛,而以五代北宋为归。维崧字其年,郁青霞之奇气,谱乌丝之新制,实大声宏,激昂善变者也。同时与其年齐名者,为秀水朱彝尊。彝尊字锡鬯,号竹垞,当时朱陈村词,流遍宇内,传入禁中。彝尊又别出新意,集唐人诗成数十阕,名《蕃锦集》,殊有妙思,士祯见之,以为殆鬼工也。然彝尊词一宗姜、张,其弟子李良年、李符辅佐之,而其传弥广。康干之际,言词者几莫不以朱、陈为范围,惟朱才多,不免于碎,陈气盛,不免于率,故其末派,有俳巧奋末之病。钱塘厉鹗、吴县过春山,近朱者也。兴化郑燮、铅山蒋士铨,近陈者也。太仓王时翔、王策诸人,独轶出朱、陈两家之外,以晏、欧为宗。时翔字抱翼,其词凄惋动人。策字汉舒,意味深长,亦自名家。至宜兴史承谦、荆溪任曾贻,自出杼轴,独抒性灵,于宋人吸其神髓,不沾沾袭其面貌。一语之工,令人寻味无穷,而又不失体裁之正则,亦词家之作手也。
干嘉之际,作词者约分浙西、常州二派。浙西派始于厉鹗,常州派始于武进张惠言。鹗词宗彝尊,而数用新事,世多未见,故重其富,后生效之,每以捃摭为工,后遂浸淫,而及于大江南北,然钞撮堆砌,音节顿挫之妙,未免荡然。惠言乃起而振之,与其弟琦选唐、宋词四十四家,百六十首,为《词选》一书,阐意内言外之旨,推文微事着之原,比傅景物,张皇幽渺,约千编为一简,蹙万里于径寸,诚为乐府之揭橥,词林之津逮。故所撰作,亦触类修畅,悉臻正轨。其友人恽敬、钱寄重、丁履恒、陆继辂、左辅、李兆洛、黄景仁、郑善长辈,亦皆不愧一时作家。其学于惠言而有得者,则歙县金应城、金式玉也。其以惠言之甥而传其学者,则武进董士锡也。荆溪周济,友于士锡,尝谓词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其所立论,实足推明张氏之说而广大之。所着《味隽斋词》及《止斋词》,堪与惠言之《茗柯词》,把臂入林。盖自济而后,常州词派之基础,益以巩固,潘德舆虽着论非之,莫能相掩也。
后七家者,张惠言、周济、龚自珍、项鸿祚、许宗衡、蒋春霖、蒋敦复也。惠言字皋文,济字保绪,号止庵,自珍字定庵,鸿祚字莲生,宗衡字海秋,春霖字鹿潭,敦复字剑人。七家中莲生、海秋、鹿潭之作,大都幽艳哀断,而鹿潭尤婉约深至,流别甚正,家数颇大,人推为倚声家老杜。合以张琦、姚燮、王拯三家,是为后十家,世多称之。
其效常州派者,光绪朝有丹徒庄棫、仁和谭献、金坛冯煦诸家。棫字中白,献字仲修,煦字梦华。
光宣间之倚声大家,则推临桂王鹏运、况周颐、归安朱祖谋、汉军郑文焯。鹏运字幼霞,周颐字夔笙,祖谋字古微,文焯字叔问。
宜兴陈其年检讨维崧,少清臞,冠而于思,须浸淫及颧准,侪辈号为陈髯。性好雅游,以文章钜丽,为海内推重。相与蹴角坛坫者,吴江吴汉槎、云间彭古晋也。吴梅村有江左三凤皇之目。其年未达时,尝自中州入都,与朱竹垞合刻所着曰《朱陈村词》,流传入禁中,曾蒙圣祖赐问逶褒赏。
王井叔客扬州数年,文采富艳,倾动时流。好填词,所着名《月底修箫谱》,倚声家传诵之。未几构疾遽卒,年犹未及三十也。弥留时,与其妇曹夫人相诀,约三年即见,至期,曹夫人果亦香消玉殒矣。
麟见亭河帅,曾以游历所至,分绘所图,名曰鸿雪因缘,自为之记,并嘱吴门戈宝士明经各附一词于后。长洲陶凫芗宗伯则举生平境遇,自系以词,寓编年纪事于协律中,皆为词家创格,《红豆树馆词》,五六两卷是也。其记嘉庆癸酉,林清遣其党陈爽、陈文魁,潜结太监阎进喜等,突入大内滋事,〈百字令〉云:「刀光如雪,镇惊魂一霎,头颅依旧。密馆校书刚日午,猝遇跳梁小丑。义胆同拚,凶锋正锐,血溅门争守。狼奔豕突,半空霹雳惊走。 更遣飞骑讹传,款关谍报,匪党还交构。往事思量成噩梦,差幸余生虎口。净扫搀枪,肃清辇毂,功大谁称首。神枪无敌,当今神武天授。」
吴苹香女史,初好读词曲,后乃自作,亦复骎骎入古。钱唐梁应来题其速变男儿图有句云:「南朝幕府黄崇嘏,北宋词宗李易安。」非虚誉也。着有《花帘词》一卷,逼真漱玉遗音。其〈祝英台近? 咏影〉云:「曲栏低,深院锁。人晚倦梳里。恨海茫茫,已觉此身堕。那堪多事青灯,黄昏纔到,又添上影儿一个。 最无那,纵然着意怜卿,卿不解怜我。怎又书窗,依依伴行坐。算来驱去应难,避时尚易,索掩却绣帏推卧。」〈河传〉云:「春睡。刚起。自兜鞋。立近东风,费猜。绣帘欲钩人不来。徘徊。海棠开未开。 料得晓寒如此重。? 雨冻。一定留春梦。甚繁华。故迟些。输他。碧桃容易花。」〈如梦令? 燕子〉云:「燕子未随春去。飞入绣帘深处。软语话多时,莫是要和侬住。延伫。延伫。含笑回他不去。」女史父夫皆业贾,无一读书者,而独工倚声,真夙世书仙也。
仁和徐紫仙女士云芝,为若洲司马鸿谟娱清太夫人兰孙之女,花农侍郎琪之姊,好倚声,即以咸丰戊午辛酉,两次刲股疗母疾,着称于时者也。咸丰初,随宦扬州,适有粤寇之扰,紫仙乃与侍郎同侍太夫人避居如皋,虽晨炊暮爨,紫仙亦兼任之。然稍暇,必填小词以自遣,多隽句,可与侍郎之《玉可词》、《落叶词》并传。癸亥,适袁子才之从曾孙蔚文上舍,倡随甚得。及太夫人卒,以思慕成疾,遂至不起,时同治癸亥也。所着为《秀琼词》,恭忠亲王弈欣题词以誉之,有「裁云缝月,骊珠一一阳春调」等句。
同光间有词学大家,前乎王幼霞给谏、况夔笙太守、朱古微侍郎、郑叔问中翰。为海内所宗仰者,谭复堂大令是也,大令既举于乡,一为校官,旋筮仕于皖,以经术师吏治。簿书余暇,辄招要朋旧,为文酒之宴集,吮毫伸纸,搭拍应副,若不越乎流连光景之情文者。读其词者,则云幼眇而沉郁,义隐而指远,腷臆而若有不可于明言。盖斯人胸中别有事在,而官止于令,荦然不能行其志,为可太息也。
大令所着《复堂词》,在《半厂丛书》中。又选顺康至同光人词为《箧中词》。更取周济《词辨》,为徐珂评泊之。其跋曰:「及门徐仲可中翰,录《词辨》索予评泊,以示? 范。予固心知周氏之意,而持论小异。大抵周氏所谓变,亦予所谓正也,而折衷柔厚则同云云。」观此,可以知《复堂词》宗旨之所在矣。
朱古微少时,随宦汴梁,王幼霞以省其兄之为河南粮道者至,遂相遇,古微乃纳交于幼霞,相得也。已而从幼霞学为词,因益亲。光绪庚子之变,八国联军入京城,居人或惊散,古微与刘伯崇殿撰福姚,就幼霞以居。三人者,痛世运之陵夷,患气之非一日致,则发愤叫呼,相对太息。既不得他往,乃约为词课,拈题刻烛,于喁唱酬,日为之无间,一阕成,赏奇攻瑕,不隐不阿,谈谐间作,心神洒然,若忘其在颠沛兀臲中,而自以为友朋文字之至乐也。
幼霞天性和易,而多忧戚,若别有不堪者。既任京秩久,而入谏垣,抗疏言事,直声震内外,然卒以不得志去位。光绪甲辰客死苏州,其遇厄穷,其才未竟厥施,故郁伊无聊之概,一于词陶写之。其词导源碧山,复历稼轩、梦窗,以还清真之浑化,与周济之说固契若针芥也。
况夔笙为倚声大家,着有《第一生修梅华馆词》,与王幼霞、朱古微相友善。其官秩亚于幼霞、古微,而声望实与相埒。尝自述其填词之所历曰:「余自同治壬申癸酉间,即学填词,所作多性灵语,有今日万不能道者,而尖艳之讥,在所不免。光绪己丑,薄游京师,与半塘共晨夕,半塘词夙尚体格,于余词多所规诫。又以所刻宋、元人词属为校雠,余自是得窥词学门径。所谓重拙大,所谓自然从追琢中出,积心领神会之,而体格为之一变。半塘亟奖藉之,而其它无责焉。夫声律与体格并重也,余词仅能平侧无误,或某调某句有一定之四声,昔人名作皆然,则亦谨守弗失而已,未能一声一字,剖析无遗,如方千里之和清真也。如是者二十余年,继与沤、尹以词相切磨,沤、尹守律綦严,余亦恍然向者之失,龂龂不敢自放,乃悉根据宋、元旧谱,四声相依,一字不易,其得力于沤、尹与得力于半塘同。人不可无良师友,不信然欤。大雅不作,同调甚稀,如吾半塘,如我沤尹,宁可多得。半塘长已矣,于吾沤尹,虽小别亦依黯。吾沤尹有同情焉,岂过情哉,岂过情哉。」半塘即幼霞也,沤尹即古微也。
光绪庚寅辛卯间,况夔笙居京师,常集王幼霞之四印斋,唱酬无虚日。夔笙于词不轻作,恒以一字之工、一声之合,痛自刻绳,而因以绳幼霞。幼霞性虽懒,顾乐甚不为疲也。己亥,夔笙客武昌,则与程子大以词相切劘。幼霞闻之而言曰:「子大词清丽绵至,取径白石、梦窗、清真,而直入温、韦,得夔笙微尚专诣以附益之,宜其相得益彰矣。」
朱古微为倚声大家,着称于光宣间,其所着为《强村词》。尝视学广东,未满任即解组归。尝曰:「予素不解倚声,岁丙申,重至京师,王幼霞给事时举词社,强邀同作。王喜奖借后进,于予则绳检不少贷,微叩之,则曰:『君于两宋涂径,固未深涉,亦幸不睹明以后词耳。』贻予四印斋所刻词十许家,复约校梦窗四稿,时时语以源流正变之故。旁皇求索为之,且三寒暑,则又曰可以视今人词矣。示以梁汾、珂雪、樊榭、稚圭、忆云、鹿潭诸作。会庚子之变,依王以居者弥岁,相对咄咄,倚兹事度日,意似稍稍有所领受,而王则翩然投劾去。辛丑秋,遇王于沪上,出示所为词九集,将都为《半塘定稿》,且坚以互相订正为约。予强作解事,于王之闳指高韵,无能举似万一。王则敦促录副去,许任删削,复书至,未浃月,而王已归道山矣。自维劣下,靡所成就,即此? 趄小言,度不能复有进益,而人琴俱逝,赏音阒然,感叹畴昔,惟有腹痛。」既刊王之《半塘定稿》,复用其指,薙存拙词若干首,以付剞氏。
郑叔问为兰坡中丞之子,以承平少年,羁滞吴下,数十年负时望,宏博精敏,着书满家。出其绪余,尤长倚声,才力雄独,进复古音,追撢两宋,精辨七始,同时词流如易实甫、王梦湘,未之或先也。德清俞曲园太史樾尝曰:「入叔问之室,辄见其左琴右书,一鹤翔舞其间,超然有人外之致,宜其词之工也。」
钱塘张沚莼,名上龢,家世通门,领闻劭学,冠绝流辈。久官畿辅,吏事精敏,不废啸歌。于填词一道,尤有心得。光绪丁酉戊戌间,吴昌绶客津沽,奉手承教,酬和极欢,传笺之使,顿辔以待。时津门已多南曲中人,? 墨脂黛,取给醉梦,太守不怒而笑,颇赒其乏,〈满庭芳〉词所谓花间流莺,皆事实也。公子孟劬太守尔田,与吴常过从,问? 书流别,以古学相切劘,陪游? 纪之间,引为至乐。比谢事还,卜居苏州,与郑叔问、朱古微婆娑尊俎间,商榷旧艺,倚声益富。识者皆谓沚莼寝馈宋贤,造语下字分寸节奏,悉合规度,可传者逾数百篇,乃矜慎芟订,仅录《吴沤? 语》一卷。
古人填词,好用熟调,如草窗诸老,熟于一调,必屡填之,以和其手腕,此长调也。小山于小令,亦填一调至十数,盖亦避生就熟,易于着笔耳。常熟言琴吾大令家驹,治词学至五十年之久,所着《鸥影词》六卷,几于无调不备。且每有所作,辄从事弦管,以求谐律。尝谓词之为道,承诗之盛,开曲之先,不深音韵、不穷律吕者,率尔操觚,恒至伤斲。始宋、元以逮今,海内胜流无不嗜此者,以能审音也。琴吾有子仲远,总戎敦源,亦以文学政治名于时。
周济,字保绪,一字介存,号未斋,晚号止庵,生于公元一七八一年,卒于公元一八三九年,荆溪(今江苏宜兴)人。公元一八〇五年(清嘉庆十年)进士,官淮安府学教授。为学重经世济用,好读史及兵书将略,著有《晋略》八十卷,自负有济世伟略而不能用。更寄情于艺事,推衍张惠言词学,谭精研思,持论精审,为常州派(清代词学有浙派和常州派之分:秀水〔浙江嘉兴〕朱彝尊选辑《词综》,论词以“清空”为宗,一时作家,相习成风,是为浙派。常州张惠言兄弟选辑《词选》,以“意内言外”为主,又开常州一派)重要的词论家。著有《未隽斋词》和《止庵词》各一卷,《词辨》十卷,《介存斋论词杂著》一卷,辑有《宋四家词选》。另有论词调之作,以婉、涩、高、平四品分目,已散佚。《清史稿》卷四六八有传。
《介存斋论词杂著》原载于《词辨》前。《词辨》为周济于一八一二年客授吴淞时自编的一部词学教材,以选词为主,兼有评论。一九三五年,唐圭璋将《杂著》从《词辨》中析出,收入《词话从编》。《介存斋论词杂著》共三十一条,发挥“意内言外”的说法,明确提出填词要有寄托,“有寄托则表里相宣,斐然成章”;“无寄托,则指事类情,仁者见仁,知者见知”。并提出了“词史”之说,即能从词中见史,“感慨所寄,不过盛衰”,“见事多,识理透,可为后人论世之资”。周济把上述理论原则运用到唐宋名家词数十家的品评上,作出了具体而微的辨析。从总体上,周济五代、北宋的尊奉温庭筠、韦庄、周邦彦等而贬抑南宋姜夔、张炎等,此与浙派对立。
《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载于《宋四家词选》前,是对《介存斋论词杂著》的承继和深化,但也有些不同之处。
一
两宋词各有盛衰:北宋盛于文土而衰于乐工;南宋盛于乐工而衰于文土。
二
北宋有无谓之词以应歌,南宋有无谓之词以应社。然美成《兰陵王》、东坡《贺新郎》当筵命笔,冠绝一时。碧山《齐天乐》之咏蝉,玉潜《水龙吟》之咏白莲,又岂非社中作乎?故知雷雨郁蒸,是生芝菌;荆榛蔽芾,亦产蕙兰。
三
词有高下之别,有轻重之别。飞卿下语镇纸,端己揭响入云,可谓极两者之能事。
四
近人颇知北宋之妙,然不免有姜、张二字,横亘胸中。岂知姜、张在南宋,亦非巨擘乎?论词之人,叔夏晚出,既与碧山同时,又与梦窗别派,是以过尊白石,但主“清空”。后人不能细研词中曲折深浅之故,群聚而和之,并为一谈,亦固其所也。
五
学词先以用心为主,遇一事、见一物,即能沈思独往,冥然终日,出手自然不平。次则讲片段,次则讲离合;成片段而无离合,一览索然矣。次则讲色泽、音节。
六
感慨所寄,不过盛衰:或绸缪未雨,或太息厝薪,或己溺己饥,或独清独醒,随其人之性情学问境地,莫不有由衷之言。见事多,识理透,可为后人论世之资。诗有史,词亦有史,庶乎自树一帜矣。若乃离别怀思,感士不遇,陈陈相因,唾瀋互拾,便思高揖温、韦,不亦耻乎?
七
初学词求空,空则灵气往来。既成格调求实,实则精力弥满。初学词求有寄托,有寄托则表里相宜,斐然成章。既成格调,求无寄托,无寄托,则指事类情,仁者见仁,知者见知。北宋词,下者在南宋下,以其不能空,且不知寄托也;高者在南宋上,以其能实,且能无寄托也。南宋由下不犯北宋拙率之病,高不到北宋浑涵之诣。
八
皋文曰:“飞卿之词,深美闳约。”信然。€飞卿酝酿最深,故其言不怒不慑,备刚柔之气。€针缕之密,南宋人始露痕迹,《花间》极有浑厚气象。如飞卿则神理超越,不复可以迹象求矣;然细绎之,正字字有脉络。
九
端己词,清艳绝伦,初日芙蓉春月柳,使人想见风度。
一〇
皋文曰:“延巳为人,专蔽固嫉,而其言忠爱缠绵,此其君所以深信而不疑也。”
一一
永叔词,只如无意,而沈著在和平中见。
一二
耆卿为世訾謷久矣,然其铺叙委婉,言近意远,森秀幽淡之趣在骨。耆卿乐府多,故恶滥可笑者多,使能珍重下笔,则北宋高手也。
一三
晋卿曰:“少游正以平易近人,故用力者终不能到。”
一四
良卿曰:“少游词,如花含苞,故不甚见其力量。其实后来作手,无不胚胎于此。”
一五
美成思力独绝千古,如颜平原书,虽未臻两晋,而唐初之法,至此大备,后有作者,莫能出其范围矣。读得清真词多,觉他人所作,都不十分经意。€钩勒之妙,无如清真;他人一钩勒便薄,清真愈钩勒,愈浑厚。
一六
子高不甚有重名,然格韵绝高,昔人谓晏、周之流亚。晏氏父子,俱非其敌;以方美成,则又拟不于伦;其温、韦高弟乎?比温则薄,比韦则悍,故当出入二氏之门。
一七
梅溪甚有心思,而用笔多涉尖巧,非大方家数,所谓一钩勒即薄者。€《梅溪词》中,喜用偷字,中以定其品格矣。
一八
良卿曰:“尹惟晓‘前有清真,后有梦窗’之说,可谓知言,梦窗每于空际转身,非具大神力不能。”梦窗非无生涩处,总胜空滑。况其佳者,天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斁,追寻已远。€尹特意思甚感慨,而寄情闲散。使人不易测其中之所有。
一九
李后主词如生马驹,不受控捉。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
二〇
人赏东坡粗豪,吾赏东坡韶秀:韶秀是东坡佳处,粗豪则病也。
二一
东坡每事俱不十分用力。古文、书、画皆尔,词亦尔。
二二
稼轩不平之鸣,随处辄发,有英雄语,无学问语,故往往锋颖太露;然其才情富艳,思力果锐,南北两朝,实无其匹,无怪流传之广且欠也。€世以苏辛并称,苏之自在处,辛偶能到;辛之当行处,苏必不能到:二公之词,不可同日语也。后人以粗豪学稼轩,非徒无其才,并无其情。稼轩固是才大,然情至处,后人万不能及。
二三
北宋词,多就景叙情,故珠圆玉润,四照玲珑,至稼轩、白石一变而为即事叙景,使深者反浅,曲者反直。吾十年来服膺白石,而以稼轩为外道,由今思之,可谓瞽人扪籥也。稼轩郁勃,故情深;白石放旷,故情浅;稼轩纵横,故才大,白石局促,故才小。惟《暗香》、《疏影》二词,寄意题外,包蕴无穷,可与稼轩伯仲;余俱据事直书,不过手意近辣耳。€白石词,如明七子诗,看是高格响调,不耐人细看。€白石以诗法入词,门径浅狭,如孙过庭书,但便后人模仿。€白石好为小序,序即是词,词仍是序,反复再观,如同嚼蜡矣。词序、序作词缘起,以此意词中未备也。今人论院本,尚知曲白相生,不许复沓,而独津津于白石序,一何可笑!
二四
竹山薄有才情,未窥雅操。
二五
公谨敲金戛玉,嚼雪盥花,新妙无与为匹。€公谨只是词人,颇有名心,未能自克;故虽才情诣力,色色绝人,终不能超然遐举。
二六
中仙最多故国之感,故着力不多,天分高绝,所谓意能尊体也。€中仙最近叔夏一派,然玉田自逊其深远。
二七
玉田,近人所最尊奉。才情诣力,亦不后诸人;终觉积谷作米,把缆放船,无开阔手段;然其清绝处,自不易到。€玉田词,佳者匹敌圣,往往有似是而非处,不可不知。叔夏所以不及前人处,只在字句上著功夫,不肯换意,若其用意佳者,即字字珠辉玉映,不可指摘。近有喜学玉田,亦为修饰字句易,换意难。
二八
西麓疲软凡庸,无有是处。书中有馆阁书,西麓殆馆阁词也。€西麓不善学少游。少游中行,西麓乡愿。€竹屋得名甚盛,而其词一无可观,当由社中标榜而成耳。然较之西麓,尚少厌气。
二九
蒲江小今,时有佳趣,长篇则枯寂无味,此才小也。
三〇
玉潜非词人也,其《水龙吟》“白莲”一首,中仙无以远过。信乎忠义之士,性情流露,不求工而自工。特录之以终第一卷,后之览者,可以得吾意矣。
三一
闺秀词惟清照最优,究苦无骨,存一篇尤清出者。
向次《词辨》十卷:一卷起飞卿,为正;二卷起南唐后主,为变;名篇之稍有疵累者为三、四卷;平妥清通,才及格调者为五、六卷;大体纰缪、精彩间出为七、八卷;本事词话为九卷。庸选恶札,述误后生,大声疾呼,以昭炯戒为十卷。既成写本付田生。田生携以北,附粮艘行,衣袽不戒,厄于黄流,既无副本,惋叹而已!尔后稍稍追忆,仅存正、变两卷,尚有遗落。频年客游,不及裒集补缉;恐其久而复失,乃先录付刻,以俟将来。于呼!词小技也,以一人之心力才思,进退古人,既未必尽无遗憾,而尚零落,则述录之难,为何如哉!介存又记。
彊村老人論詞最矜慎,未嘗率意下筆。搜檢遺篋,僅得三書,略有評語。特為迻錄,以示賞音。
《夢窗詞集》,為老人用力最勤者。雖圈點至十數過,評語僅得十一字。其評〈瑞鶴仙〉「晴絲牽緒亂」下半闋「待憑信,拌分鈿。試挑燈欲寫,還依不忍,牋幅偷和淚捲」一段云:「力破餘地。」〈宴清都?連理海棠〉「障灩蠟滿照歡叢,嫠蟾冷落羞度」一段云:「擩染大筆何淋漓。」賀鑄《東山寓聲樂府》,亦有老人評語二條。其評〈宛溪柳〉下半闋「已恨歸期不早。枉負狂年少。無奈風月多情,此去應相笑。心記新聲縹緲。翻是相思調。
明年春杪。宛溪楊柳,依舊青青為誰好」云:「筆如轆轤。」又評〈伴雲來〉下半闋「當年酒狂自負。謂東君以春相付。流浪征驂北道,客檣南浦。幽恨無人晤語。賴明月、曾知舊游處。好伴雲來,還將夢去」云:「橫空盤硬語。」
老人於並世詞人,最推重新會陳述叔先生。其評《海綃詞》云:「神骨俱靜,此真能火傳夢窗者。」又云:「善用逆筆,故處處見騰踏之勢,清真法乳也。」又云:「卷二多樸遫之作,在文家為南豐,在詩家為淵明。」
近人與朱祖謀論詞札
古微仁兄大人閣下:冶城分道,瞬已逾年。冬月明聖泛舟,靈山韶濩,頗有領會,惜不得與公偕行共證也。獻歲以來,伏惟起居集福。坡詞校例精詳,恐當為七百年來第一善本。願記數語,發揮此意,機緒尚未湊拍也。杭遊得詩十餘首,錄奉教覽,以當晤談。頗有鄧尉探梅之意,天氣稍和,即當買棹,但須公作導師耳。甚望復我數字。此請道安。植初九日。
古微老前輩同年大人左右:蘇臺于役,一奉清塵,談宴之歡,足愜孤抱。別又匝月,靡日不思。冬陽不潛,道履佳鬯。比者詞壇專尚柳調,誠足避俗。然棘喉鉤吻,讀之使人不爽。且不善學之,亦易流為俳體。似仍不若周、姜習用之調之流轉自如也。弇陋之見,尚乞教之。夏、陳皆詞家巨擘,其所著乞代索一足本,冀廣所未睹耳。侍於此事,所涉至淺。今更頹唐,不復能學邯鄲之步矣。蘋珊有書否,錢生當與之俱北耶。地震彗變,天象極可畏,杞憂正未艾也。敬請道安。年侍煦再拜。詠春同年,並乞寄聲。
古微前輩有道:何日返蘇,道履安穩。煦前序幼遐和珠玉詞,無副墨,乞屬寫言於《四印軒詞刻》中,別錄一通寄下,俾為敝帚之享。又友人紙一條,乞公正書,以其他三書皆楷也。迫促能事,罪過罪過。敬頌道綏。年侍煦再拜,壬子中秋。
伯宛道兄先生侍者:一昨復奉惠劄,具審海國盍簪之盛。於笙歌叢裏,別有雲璈,想見天風珠唾之餘,時復逮憶,正如枯僧野唄,只宜荒山破剎中獨一淒唳,不足翹和鸞鳳聲也。昨夜聽雨竹醉寮,忽展誦半塘老人賸稿,未終卷,泫然久之。遲明始略為點定。以君與漚公拳拳高義,亟待墨版,爰付局寄上,尚其鑒覆審之。因蘇城郵筒,近多隱渝,甚不足恃也。承索觀吳刻《明秀樂章》二集,俟二月花朝前後,必攜之滬上,面奉何如。比連得家兄書,趣赴潯陽甚迫。其受代已有期矣,知念附及。匆匆報訊,不盡百一。敬承道履,臨書懷仰。正月廿六日,鄭文焯白疏漚公,同此悼念。
案:以上各札,並從彊村先生遺篋中錄出。尚有吳伯宛、曹君直諸君與先生商量校詞書簡一束。容孺世兄舉以授予,得暇當再理董,陸續登載,公諸留心近代詞壇掌故者。沐勛
臞禪道兄閣下:榆生兄轉賁惠箋,十年影事,約略眼中。而我兄修學之猛,索古之精,不朽盛業,跂足可待,佩仰曷極。夢窗生卒考訂,鑿鑿可信,益?言剪說之莽鹵矣。夢窗與翁時可、際可二人為親伯仲,草窗之說也。疑本為翁氏,而出為吳後。今四明鄞慈諸邑,翁姓甚繁。倘有宋時家牒可考,則夢窗世系,亦可瞭然。弟曩曾丐人廣求翁譜,未之得也。我兄於彼郡人士有相洽而好事者,或竟求得佳證。夢窗系屬八百年未發之疑,自我兄而昭晰,豈非詞林美談,閣下豈有意乎。弟哀墉之質,無可舉似。閎著有寫定者,尚盼先睹也。率復,即頌撰安。弟期孝臧頓首。十一月初六日。
臞禪我兄足下:頃奉還雲,敬承一一。靈鶼閣《白石詞》,固未寓目。即況氏移寫本,亦未獲睹,殆已易米矣。瀋陽陳思亦有《白石詞》考證及年譜,弟曾睹稿本極翔實,惜未刊行。陳君在北方,近亦不稔其蹤也。台從道滬,幸一相聞,當圖良晤。率復,即頌撰安。弟期孝臧頓首。冬月十九日。
臞禪我兄著席:為別數月,得書良慰。所作詞高朗,詩沉窈。杲明何人,其願知其姓名學行也。劉子庚十年前嘗一見,所輯詞當是別後所得。中惟篁山栗字書無此字,而廣韻有山栗字,疑傳寫之誤。詞得一見,僅三數闋未刻,劉本能略增否。尊友所藏,必求宛轉代假,為盼。郵局挂號,決無他虞。夏間小極,承注感感。何時道滬,甚盼一握手。復頌撰安。弟孝臧頓首。八月十二日。
臞禪我兄足下:月前奉書,並詞輯二冊。碌碌未答,適有吳門之行,昨甫言旋。又讀惠箋,敬承一一。子庚先生輯本,誠有功詞苑。而所稱得自諸家藏本者,如《金筌集》,俱出《金?集》。所增〈楊柳枝〉十首,則見諸詩集。荊臺傭稿即《花間》《尊前》之詞。此外更無一字。《舒學士詞》,較《樂府雅詞》止多一首。黃華先生詞,即《中州集》之十二首。《疏齋詞》較天下同文多二首。不知昔人何以定為別集之本。若文瀾閣之《松山月巖》,關中圖書館之《秋崖碧澗》,洵為珍籍,非裁篇別出可比。弟擬補入拙刻叢書中,惟倉卒未克錄副。如能由館人代抄,甚善。抄費當照繳。榆生付印。聶君如見許最便,不則當先行寄還,以清手續。統候示復遵行。《白石歌曲》,范氏刻三家詞本,未經寓目也。讀詞二詩,持論甚新,何不多為之,以補厲氏所不及。率復,即頌著安。弟孝臧頓首。九月十日。
臞禪我兄著席:疊奉手箋,碌碌未報。比連苦病,不盡關衰慵也。承示珠玉,詩非所喻,不敢妄談。詞則歷落有風格,絕非塗附穠麗者所能夢見。題梁汾詞扇一闋尤勝。私幸吾調不孤矣。夢窗年譜,曩日妄作此想,竟未屬筆,以無資糧故也。小箋承諟正疏謬,極為佩荷。他日當一一理董,以副盛意。待考數事,少暇疏上,求助我繙眢,幸甚。子庚所輯詞,榆生代錄五種。弟未及校,今檢呈上,請至館時再為點勘一過。《松山月巖》二種,子庚校云:求之《文瀾閣舊鈔本》。又云:輯得。殊未了然,亦請示。屬寫拙詞,容少遲報命。
彊村先生,早年專力為詩。四十以後,復壹意填詞,與校刊詞籍。生平絕不願為駢散文。所有傳世遺文,大抵皆他人代筆,而先生略加潤色者。獨與友好往還書信,為出先生手。雖寥寥短幅,而別饒風致,洵詞人吐屬,故自不同也。臞禪出示各札,皆先生居滬時所寄。其謙抑之度,與獎掖後進之心,皆足令我輩追慕無窮。頗思廣為搜集,彙為一卷。世有《藏先生遺札》,願錄副見示者,當馨香禱祝以求之。沐勛附記。
昨承枉教,為賜甚厚。去後極思更有所作,以邀教益。刻乃勉成〈解連環〉一闋,謹錄呈左右,伏望佛不吝法,更與指點。裕之有云:文章有聖處,正脈要人傳。果他日此學成就,則先生的髓法嗣也。不勝?仰之至。此頌彊村詞伯旅安。復頓首。
漚尹侍郎先生執事:得正月廿三日損書,及新刻重斠《夢窗四稿》,知先生指
導之意無窮也。不勝感,不勝感。來教以浣花玉谿於詩,猶清真夢窗於詞,斯誠篤論。復於《清真詞》不盡見,就其得見者言。竊謂夢窗詞旨,實用玉谿詩法。咽抑凝迴,辭不盡意。而使人自遇於深至。鉤?雜碎,或學者之過。猶西崑末流,誠不可歸獄夢窗。至於清真之似子美,則拙鈍猶未之窺見也。別紙所示,都中癥結。初學人能得法師如此,不禁竊熹自負耳。謹再磨琢奉呈,伏惟垂誨。復頓首。二月朔日。
彊村詞老執事:頃承手教,於鄙作盡無所否,非所望也。復以為詞之為道,嵇叔夜手揮目送二語盡之。至於形色,尤不可苟。而聲情神思,則作者各有天焉,不得強而致也。先生以為然乎。前作去後,尚有商量數處,不過取其圓溜。惟東閣閣字,必應改作觀字。謹別紙更錄呈政,并頌興居。復再頓首。春水、夢窗二家,短長安在,望破例相告。
附〈解連環?己酉燈節呈彊村用夢窗韻〉:「綰同心結。別作褰裳佩結正春舒柳眼,嫩條柔極。別作柔條嫩極料庾信愁滿江關,更吳雨瀟瀟,別作酥雨寒寒落梅風色。社酒猶賒,燕泥冷鬱金梁別作堂北。問巢痕東閣,別作東觀又作藻井繖影西清,別作斧廊可堪重憶。 試燈一作遨春故情未擲。為別作替東風作主,商略紅白。怕元都去一作此後桃花,又?裛露泛霞,自驕紺碧。別作別饒緗碧玉宇孤蟾,瞰來去別作閱日夜滄溟潮汐。且尋伊別作有霜腴玉龍怨調,倚聲擫得。別作傍牆?得」
幾道先生在近代學術界之地位,固已盡人皆知。至其倚聲填詞,殊不多見。以上三札,作於宣統元年,時方任京師大學校長。而卑辭請益,若惟恐彊翁不屑為指點者。前輩進學之猛,虛懷之切,令人驚佩。一詞幾經修改,隻字未安,皇皇焉不能自已。宜其從事譯述時,對一名詞,或旬日而後定,不肯絲毫苟且也。沐勛附記。
乐府至有明而业杂,出奴入主,三百年来,迄无定论。《钝吟杂录》中乐府诸论,折衷群言,归于一是,果有别裁伪体者,将不河汉斯言也。录其醇无疵者六则,与钱木庵《唐音审体》互参。时俗谬误,其知所返乎?雪樵识。
古诗皆乐也,文士为之辞曰诗,乐工协之于钟吕为乐。自后世文士或不闲乐律,言志之文,乃有不可施于乐者,故诗于乐画境。文士所造乐府,如陈思王、陆士衡,于时谓之"乖调"。刘彦和以为"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则是文人乐府,亦有不谐钟吕,直自为诗者矣。乐府题目,有可以赋咏者,文士为之词,如《铙歌》诸篇是矣。乐府之词,在词体可爱,文士拟之,如"东飞伯劳"、《相逢行》、"青青河畔草"之类,皆乐府之别支也。七言创于汉代,魏文帝有《燕歌行》,古诗有"东飞伯劳",至梁末而七言盛于时,诗赋多有七言,或有杂五七言者,唐人歌行之祖也。声成文谓之歌。曰"行"者,字不可解,见于《宋书乐志》所载魏、晋乐府,盖始于汉人也。至唐有七言长歌,不用乐题,直自作七言,亦谓之歌行。故《文苑英华》歌行与乐府又分两类。今人歌行题曰古风,不知始于何时?唐人殊不然,故宋人有七言无古诗之论。予按:齐、梁已前,七言古诗有"东飞伯劳"、"卢家少妇"二篇,不知其人、代,故题曰古诗也。或以为梁武,盖误也。如唐初卢、骆诸篇,有声病者,自是"齐梁体。"若李、杜歌行不用声病者,自是古调。如沈佺期"卢家少妇",今人以为律诗。唐乐府亦用律诗。唐人李义山有转韵律诗。白乐天、杜牧之集中所载律诗,多与今人不同。《瀛奎律体》有仄韵律诗。严沧浪云:"有古律诗。"则古、律之分,今人亦不能全别矣。《才调集》卷前题云:古律杂歌诗一百首。古者,五言古也;律者,五七言律也;杂者,杂体也;歌者,歌行也。此是五代时书,故所题如此,最得之,今亦鲜知者矣。大略歌行出于乐府,曰"行"者,犹仍乐府之名也。杜子美作新题乐府,此是乐府之变。盖汉人歌谣,后乐工采以入乐府,其词多歌当时事,如《上留田》、《霍家奴》、《罗敷行》之类是也。子美自咏唐时事,以俟采诗者,异于古人,而深得古人之理。元、白以后,此体纷纷而作。总而言之:制诗以协于乐,一也;采诗入乐,二也;古有此曲,倚其声为诗,三也;自制新曲,四也;拟古,五也;咏古题,六也;并杜陵之新题乐府,七也。古乐府无出此七者矣。唐末有长短句,宋有词,金有北曲,元有南曲,今则有北人之小曲,南人之吴歌,皆乐府之馀也。乐府本易知,如李西涯、钟伯敬辈都不解。请具言之:李太白之歌行,祖述《骚》、《雅》,下迄梁、陈七言,无所不包,奇中又奇,而字字有本,讽刺沉切,自古未有也。后之拟古乐府,如是焉可已。近代李于鳞取晋、宋、齐、隋《乐志》所载,章截而句摘之,生吞活剥,曰"拟乐府"。至于宗子相之乐府,全不可通。今松江陈子龙辈效之,使人读之笑来。王司寇《卮言》论歌行云:"有奇句夺人魄者。"直以为歌行,而不言此即是拟古乐府。夫乐府本词多平典,晋、魏、宋、齐乐府取奏,多聱牙不可通。盖乐人采诗合乐,不合宫商者,增损其文,或有声无文,声词混填,至有不可通者,皆乐工所为,非本诗如此也。汉代歌谣,承《离骚》之后,故多奇语。魏武文体,悲凉慷慨,与诗人不同。然史志所称,自有平美者,其体亦不一。如班婕妤"团扇",乐府也。"青青河畔草",乐府也。《文选注》引古诗多云枚乘乐府,则《十九首》亦乐府也。伯敬承于鳞之后,遂谓奇诡聱牙者为乐府,平美者为诗。其评诗至云:某篇某句似乐府,乐府某篇某句似诗。谬之极矣。乐府之名本于汉。至《三百篇》用之乡人,用之邦国。乐之大者,正以郊祀为本。伯敬乃曰:乐府之有郊祀,犹诗之有应制。何耶?又李西涯作诗三卷,次第咏古,自谓乐府。此文既不谐于金石,则非乐也;又不取古题,则不应附于乐府也;又不咏时事,如汉人歌谣及杜陵新题乐府,直是有韵史论,自可题曰史赞,或曰咏史诗,则可矣,不应曰乐府也。诗之为文,一出一入,有切言者,有微言者,轻重无准,唯在达其志耳。故孟子曰:"不以文害词,不以词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西涯之词,引绳切墨,议论太重,文无比兴,非诗之体也。乃其叙语讥太白用古体,谬矣。西涯笔端高,其集中诗多可观。惜哉,无是可也。古书叙乐府,唯《宋书》最详整,其次则《隋书》及《南齐书》。《晋书乐志》皆不如也。郭茂倩《乐府诗集》为诗而作,删诸家乐志作序,甚明而无遣误,作歌行乐府者,不可不读。左克明乐府,只取堪作诗料者,可便童蒙学诗者读之。杨铁老作乐府,其源出于二李、杜陵,有古题者,有新题者,其文字自是"铁体",颇伤于怪。然笃而论之,自是近代高手,太白之后,亦是一家,在作者择之。今太常乐府,其文用诗。黄心甫作《扶轮集》序云:"今不用诗。"非也。余尚及闻前辈有歌绝句者,三十年来亦绝矣。宋人长短句,今亦不能歌。然嘉靖中善胡琴者,犹能弹宋词。至于今,则元人北词亦不知矣,而词亦渐失本调矣。乐其亡乎!诗之不合于古人,余能正之也;乐之亡,如之何哉?
"诗言志,歌永言。""言之不足,故咏歌之。"然后协之金石丝管,诗莫非乐也。乐府之名,始于汉惠,至武帝立乐府之官,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采诗夜诵,有赵、代、齐、魏之歌;又使司马长卿等造十九章之歌,此乐府之始也。迨魏有三调歌诗,多取汉代歌谣,协之钟律,其辞多经乐工增损,故有本辞与所奏不同,《宋书乐志》所载是也。陈王、陆机所制,时称"乖调"。刘彦和以为"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则疑当时乐府,有不能歌者,然不能明也。汉时有苏、李五言,枚乘诸作,然吴兢《乐录》有古诗。而李善注《文选》,多引枚乘乐府,诗文皆在古诗中,疑五言诸作,皆可歌也。大略歌诗分界,疑在汉、魏之间。伶伦所奏,谓之乐府;文人所制,不妨有不合乐之诗。乐之所用,在郊庙宴享诸大体,或有民间私造,用之宴饮者。唐之五七言律长短句,以及今之南北词,皆乐也,其体亦何常之有?乐府中又有灼然不可歌者,如后人赋《横吹》诸题,及用古题而自出新意,或直赋题事,及杜甫、元、白新乐府是也。歌行之名,本之乐章,其文句长短不同,或有拟古乐府为之,今所见如鲍明远集中有之,至唐天宝以后而大盛,如李太白其尤也。太白多效三祖及鲍明远,其语尤近古耳。酷拟之风,起于近代。李于鳞取魏、晋乐府古异难通者,句摘而字效之,学者始以艰涩遒壮者为乐府,而以平典者为诗。吠声哗然,殆不可止。但取乐府诗集中所载读之,了然可见。盖魏、晋乐章,既由伶人协律,声有短长损益,以文就之,往往合二为一,首尾都不贯,文亦有不尽可通者,如《铙歌》声词混填,岂可更拟耶?乐工务配其声,文士宜正其文。今日作文,止效三祖,已为古而难行矣;若更为其不可解者,既不入乐,何取于伶人语耶?亦古人所不为也。汉诗之无疑者,唯《文选》班姬一章,亦乐府也。兴深文典,与苏、李诸作何异?总之,今日作乐府:赋古题,一也;自出新题,二也。舍此而曰某篇似乐府语,某篇似诗语,皆于鳞、仲默之敝法也。选诗者至汲取其难通以为古妙,此又伯敬、友夏之谬也。所知止此而已。
晋、宋时所奏乐府,多是汉时歌谣,其名有《放歌行》、《艳歌行》之属,又有单题某歌、某行,则歌行者,乐府之名也。魏文帝作《燕歌行》,以七字断句,七言歌行之滥觞也。沿至于梁元帝,有《燕歌行集》,其书不传,今可见者,犹有三数篇。于时南北诗集,卢思道有《从军行》,江总持有《杂曲文》,皆纯七言,似唐人歌行之体矣。徐、庾诸赋,其体亦大略相近。诗赋七言,自此盛也。迨及唐初,卢、骆、王、杨大篇诗赋,其文视陈、隋有加矣。迤于天宝,其体渐变。然王摩诘诸作,或通篇丽偶,犹古体也。李太白崛起,奄古人而有之,根于《离骚》,杂以魏三祖乐府,近法鲍明远,梁、陈流丽,亦时时间出,谲辞云构,奇文郁起,后世作者,无以加矣。歌行变格,自此定也。子美独构新格,自制题目,元、白辈祖述之,后人遂为新例,陈、隋、初唐诸家,渐澌灭矣。今之歌行,凡有四例:咏古题,一也;自造新题,二也;赋一物、咏一事,三也;用古题而别出新意,四也。太白、子美二家之外,后人蔑以加矣。
古人之诗,皆乐也。文人或不闲音律,所作篇什,不协于丝管,故但谓之诗。诗与乐府从此分区。又乐府须伶人知音律增损,然后合调。陈王、士衡多有佳篇,刘彦和以为"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则于时乐府,已有不歌者矣。后代拟乐府,以代古词,亦同此例也。文人赋乐府古题,或不与本词相应,吴兢讥之,此不足以为嫌,唐人歌行皆如此。盖诗人寓兴,文无定例,率随所感。吴兢史才,长于考证,昧于文外比兴之旨,其言若此,有似鼓瑟者之记其柱也。必如所云,则乐府之文,所谓床上安床,屋上架屋,古人已具,何烦赘剩耶?又乐府采诗以配声律,出于伶人增损并合,剪截改窜亦多,自不应题目,岂可以为例也?杜子美创为新题乐府,至元、白而盛。指论时事,颂美刺恶,合于诗人之旨,忠志远谋,方为百代鉴戒,诚杰作绝思也。李长吉歌诗,云韶工人皆取以协金石。杜陵诗史,不知当时何不采取?《文苑英华》又分歌行与乐府为二。歌行之名,不知始于何时?魏、晋所奏乐府,如《艳歌行》、《长歌行》、《短歌行》之类,大略是汉时歌谣,谓之曰 "行",本不知何解。宋人云:体如行书。真可掩口也。既谓之歌行,则自然出于乐府,但指事咏物之文,或无古题,《英华》分别,亦有旨也。
伶工所奏,乐也。诗人所造,诗也。诗乃乐之词耳,本无定体,唐人律诗,亦是乐府也。今人不解,往往求诗与乐府之别,钟伯敬至云某诗似乐府,某乐府似诗。不知何以判之?只如西汉人为五言者二家,班婕妤《怨诗》,亦乐府也。吾亦不知李陵之词可歌与否?如《文选注》引古诗,多云枚乘乐府诗,知《十九首》亦是乐府也。汉世歌谣,当骚人之后,文多遒古。魏祖慷慨悲凉,自是此公文体如斯,非乐府应尔。文、明二祖,仰而不迨,大略古直。乐工采歌谣以配声,文多不可通,《铙歌》声词混填,不可复解是也。李于鳞之流,便谓乐府当如此作。今之词人,多造诡异不可通之语,题为乐府。集中无此辈语,则以为阙。《乐志》所载五言四言,自有雅则可诵者,岂未之读耶?
陆士衡《拟古诗》、江淹《拟古三十首》,如抟猛虎,捉生龙,急与之较,力不暇,气格悉敌。今人拟诗,如床上安床,但觉怯处种种不逮耳。然前人拟诗,往往只取其大意,亦不尽如江、陆也。
谈者多谓词不可学,以其妨诗、古文,尤非说经尚古者所宜。余谓非也。人禀阴阳之气以生,性情中所寓之柔气,有时感发,每不可遏。有词曲一途分泄之,则使清纯之气,长流行于诗古文。且经学须深思默会,或至抑塞沉困,机不可转。诗词是以移其情而豁其趣,则有益于经学者正不浅。古人一室潜修,不废啸歌,其旨深微,非得阴阳之理,未足与知也。朱晦翁、真西山俱不废词,词何不可学之有。
词不难于长调,而难于长句。词不难于短令,而难于短句。短至一二字,长至九字十字,长须不可界断,短须不致牵连。短不牵连尚易,长不界断,虽名家有难之者矣。万氏《词律》任意断句,吾甚不以为然。
词调愈平熟,则其音急,愈生拗,则其音缓。急则繁,其声易淫,缓则庶乎雅耳。如苏长公之大江东去,及吴梦窗、史梅溪等调,往往用长句。同一调而句或可断若此,亦可断若彼者,皆不可断。而其音以缓为顿挫,字字可顿挫而实不必断。倚声者易于为平熟调,而艰于为生拗调。明乎缓急之理,而何生拗之有。
词韵无善本,以《花间》、《尊前》词核之,其韵通? 甚宽,盖寄情托兴,不比诗之严也。余尝取唐词,尽择其韵考之,为唐词韵考,以未暇成就。然如杜牧之〈八六子〉,上下皆有韵,上以深沉衾信扃为韵,下以侵禁整临阴为韵。论者谓其韵不可考,盖以宋之〈八六子〉准之也。夫据宋以定唐可乎。吴梦窗自度〈金盏子〉调云︰「新雁又无端送人江上,短亭初泊」,上九字句,余所谓缓调,字字可停顿也。乃或据蒋竹山词,读又字为顿。竹山固本诸梦窗,乃据竹山以衡梦窗,可乎。
毛大可称词本无韵,是也。偶检唐、宋人词,如杜安世〈贺圣朝〉用计霁媚寘待贿爱队。姜夔〈鬲溪令〉用人邻真阴寻侵云文盈庚。陆游〈双头莲〉用寄骥寘气未水里纸逝霁。颜博文〈品令〉用落薄药角觉。秦观〈品令〉用得织职吃锡日质不物惜陌。韦庄〈应天长〉用语午语否有。晁补之〈梁州令〉用浅铣遍霰脸俭缓旱愿愿盏?远沅。刘过〈行香子〉用快卦在贿赛队盖泰。蒋捷〈探春令〉用处去御泪寘指纸住遇。苏轼〈瑶池燕〉用阵震困愿问关粉吻。柳永〈引驾行〉用暮遇举语睹虞处去御负有。辛弃疾〈东坡引〉用怨愿面霰雁谏断翰满旱。王安中〈步蟾宫〉用阙月叶节屑业洽。方千里〈侧犯〉用靓敬定径静梗迥。晁补之〈阳关引〉用噎屑叶叶月月阔曷。柳永〈镇西〉用入黠绝屑月月。苏轼〈皂罗特髻〉用得职客陌结屑合合滑黠觅锡。石孝友〈蓦山溪〉用燕霰散旱软铣染俭半翰盼谏晚阮。柳永〈秋夜月〉用散旱面霰叹翰限?怨愿远阮。周紫芝〈感皇恩〉用会泰系霁子纸地寘。吕渭老〈握金钗〉用震尽轸粉吻损阮永梗。赵德仁〈醉春风〉用近吻问问信震稳阮恨愿苏轼〈劝金船〉用客陌识职月月却药节屑插洽。吴文英〈凄凉犯〉用阔曷叶叶湿缉合合骨月怯洽。王沂孙〈露华〉用格陌色职拂物骨月出质。杜安世〈玉阑干〉用景梗尽轸浸沁信震定径。晁补之〈尾犯〉用隐吻兴径韵问映敬信震景梗艇迥。吴文英〈垂丝钓〉用掩俭艳艳澹勘鉴陷减豏。晁补之〈下水船〉用系霁起纸坠寘佩队。毛滂〈于飞乐〉用林侵樽元清庚春真。柳永〈引驾行〉用征庚村元亭青凝蒸。按唐人应试用官韵,其非应试,如韩昌黎赠张籍诗,以城堂江庭童穷一韵,则庚青江阳东通协,不拘拘如律诗也。至于词,更宽可知矣。秦观〈品令〉云︰「掉又? 翟,天然个品格,于中压一。帘儿下、时把鞋儿踢。语低低、笑咭咭。」柳永〈迎春乐〉云︰「近来憔悴人惊怪,为别相。这镜儿也不曾盖。千朝百日不曾来?思 。」刘过〈行香子〉亦用字云︰「匆匆去得忒,没这些儿个采。」蒋捷〈秋夜雨〉云︰「黄云水驿笳噎。吹人双鬓如雪。愁多無賴處,漫碎把、寒花經? 。」凡此皆用当时乡谈里语,又何韵之有。? 字見元曲,胡蝶夢云︰撓腮? 耳。《音釋》云︰? ,疽且切。
《老学庵笔记》云︰「山谷在戎州,作乐府云︰『老子平生,江南江北,爱听临风笛。孙郎微笑,坐来声喷霜竹。』今俗本改笛为曲以协韵,非也。然亦疑笛字太不入韵,及居蜀久,习其语,乃知泸戎间谓笛为独。」此亦词无韵之证。
秦少游〈品令〉,「掉又臞,天然个品格」,此正秦邮土音,用个字作语助,今秦邮人皆然也。三百篇如「其虚其邪,狂童之狂也且」,古人自操土音,北宋如秦、柳,尚有此种。南宋姜白石、张玉田一派,此调不复有矣。
《温公诗话》,陈亚有乞雨诗云︰「不雨若令过半夏,定应作胡卢巴。」此用作晒字也,词中用作语助,则土音也。
周密《绝妙好词》所选,皆同于己者,一味轻柔润腻而已。黄玉林《花庵绝妙词选》,不名一家,其中如刘克庄诸作,磊落抑塞,真气百倍,非白石、玉田辈所能到。可知南宋人词,不尽草窗一派也。近世朱彝尊所选《词综》,规步草窗,学者不复周览全集,而宋词遂为朱氏之词矣。王阮亭选唐五七言诗亦然。
李白〈连理枝〉词云︰「望水晶帘外,竹枝寒守,羊车未至。」万树《词律》云︰「图谱将『望水晶帘外』作五字句,『竹枝寒守』作四字句,『羊车未至』作四字句,可叹。无论句字长短参差,致误学者。试问『竹枝寒守』,有此文理乎。」盖万氏以「竹枝寒」三字连上作一句,「守羊车未至」作一句,以为即宋词〈小桃红〉之半也。按太白此词有二首,其一云︰「麝烟浓馥,红绡翠被」,与「竹枝寒守,羊车未至」正同。「守」字下属,岂「馥」字亦下属耶。且「竹枝寒守」四字甚佳。「守羊车未至」,成何语句乎。
柳屯田〈醉蓬莱〉词,以篇首「渐」字与「太液波翻」「翻」字见斥。有善词者问,余曰︰「词所以被管弦,首用『渐』字起调,与下『亭皋落叶,陇首云飞』,字字响亮。尝欲以他字易之,不可得也。至『太液波翻』,仁宗谓不云波澄,无论澄字,前已用过。而太为征音,液为宫音,波为羽音,若用澄字商音,则不能协,故仍用羽音之翻字。两羽相属,盖宫下于征,羽承于商,而征下于羽。太液二字,由出而入,波字由入而出,再用澄字而入,则一出一入,又一出一入,无复节奏矣。且由波字接澄字,不能相生。此定用翻字。波翻二字,同是羽音,而一轩一轾,以为俯仰,此柳氏深于音调也。」余为此论,客不甚以为然。已而秦太史敦夫以新刻张玉田《词源》见遗,内一条记其先人赋〈瑞鹤仙〉,有「粉蝶儿、扑定落花不去」,扑字不协,遂改为守字,始协。又作〈惜花春? 早起〉云︰「琐窗深。」深字音不协,改为幽字,又不协,改为明字,歌之始协。此三字皆平声,胡为或协或不协。盖五音有喉、齿、唇、舌、鼻,所以轻清重浊之分,故平声字可为上、入者,此也。扑深二字何以不协,守明二字何以协,盖粉为羽音,蝶为征音,儿为变征,由外而入。若用扑字羽音,突然而出,则不协矣。故用守字,仍从内转接。直至不字乃出为羽音。琐窗二字皆商音,又用深字商音,则专壹矣。故用明字羽音,自商而出乃协。以此例之柳词,乃自信前说可存。因录于此,以质诸世之为词者。此不可以谱定,惟从口舌上调之耳。
〈长笛赋〉︰「察度于句投。」李善注︰「《说文》曰︰逗,止也。投与逗,古字通,音豆。投,句之所止也。」郭璞《方言注》云︰「逗,即今住字。」皇甫湜〈答李生书〉︰「读书未知句度,下视服郑。」句度即句投。度字,本察度之义也。今人谓之句读,或作句断,万树《词律》以豆字注之。
《词综》选张可久〈风入松〉一首,咏九日,首四句云︰「哀筝一抹十三弦。飞雁隔秋烟。携壶莫道登临乐,双双燕、为我留连。」按《小山乐府》载此作「双双为我留连」,无燕字,双双即指上飞雁,雁与燕不当杂出,且九日不复有燕矣。盖雁指筝上所有,双双即此雁也。程易畴先生游盘山,亲阅道宗舍利碑,为王洙撰,因校朱彝尊《吉金贞石志》,录此碑文,内中妄增一语。详见《通艺录》《小山乐府》,世不多有,余适有之,乃得校出,增多燕字。又〈人月圆〉一首云︰ 「片时春梦,十年往事,一点诗愁。」彝尊改作「闲愁」。又「故人何在,前程那里,心事谁同」,彝尊改作「前路莫问」。又「白家亭馆,吴宫花草,长似坡诗。可人怜处,啼乌夜月,犹怨西施」,彝尊改作「可似当时,最怜人处」。以音调之,可谓削圆方竹杖矣。
昨东海诸英俊问:"出韵诗,唐人多有之,而王麟洲极以为非,何也?"答曰:"出韵必是起句,起句可用仄声字,出韵何伤?盖起句不在韵数中,故一绝止言二韵,一律止言四韵。如《滕王阁诗》,本是六韵,而序云:'四韵俱成。'以'渚'、'悠'不在韵数中故也。"
又问:"和诗必步韵乎?"答曰:"和诗之体不一:意如答问而不同韵者,谓之和诗;同其韵而不同其字者,谓之和韵;用其韵而次第不同者,谓之用韵;依其次第者,谓之步韵。步韵最困人,如相殴而自絷手足也。盖心思为韵所束,于命意布局,最难照顾。今人不及古人,大半以此。严沧浪已深斥之。而施愚山侍读尝曰:'今人只解作韵,谁会作诗?'此言可畏。出韵必当严戒,而或谓步韵思路易行,则陷溺其心者然也。此体元、白不多,皮、陆多矣,至明人而极。"
又问:"初、盛、中、晚之界云何?"答曰:"三唐与宋、元易辨,而盛唐与明人难辨。读唐人诗集,知其性情,知其学问,知其立志。明人以声音笑貌学唐人,论其本力,尚未及许浑、薛能,而皆自以为李、杜、高、岑。故读其诗集,千人一体,虽红紫杂陈,丝竹竞响,唐人能事渺然,一望黄茅白苇而已。唐、明之辨,深求于命意布局寄托,则知有金矢之别;若唯论声色,则必为所惑。夫唐无二'盛',盛唐亦无多人;而明自弘、嘉以来,千人万人,孰非盛唐?则鼎之真赝可知矣。晚唐虽不及盛唐、中唐,而命意布局寄托固在。宋人多是实话,失《三百篇》之六义。元诗犹在深入处。明诗唯堪应酬之用,何足言诗?"
又曰:"下手处如何?"答曰:"姑言其浅处。如少陵《黑鹰》、曹唐《病马》,其中有人;袁凯《白燕》诗,脍炙人口,其中无人,谁不可作?画也,非诗也。空同云:'此诗最著最下。'盖嫌其唯有丰致,全无气骨耳。安知诗中无人,则气骨丰致,同是皮毛耶?"又问:"唐人诗,尽如《黑鹰》、《病马》否?"答曰:"不能。崔鸳鸯、郑鹧鸪,皆以一诗得名,诗中绝无二人,有志者取法乎上耳。"诸君因以拙作相质。答曰:"眼见易远,下足处必近,后人何敢与古人同日语耶?"诸君相逼不已。答曰:"拙草名托物,非咏物也。如《蜂诗》云:'利剑行空犹侠客,细腰成病似诗人。'《灯花》云:'脂浮初夜根无托,灺落三更子不成。'《落花》云:'来岁东皇别造蕊,不曾容汝复青枝。'其中有不佞在。无手病,有贤子,不处革运者,不得作此语也。"诸君又曰:"同朋发矢,方知中的与否,烦君亦作《白燕》诗见示。"偶尔妄言,撞此祸事,袁公必大笑于前,吾兄必大笑于今矣。
问云:"今人忽尚宋诗如何?"答曰:"为此说者,其人极负重名,而实是清秀李于鳞,无得于唐。唐诗如父母然,岂有能识父母更认他人者乎?宋之最著者苏、黄,全失唐人一唱三叹之致,况陆放翁辈乎?但有偶然撞着者,如明道云:'未须愁日暮,天际是轻阴。'忠厚和平,不灭义山之'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矣。唐人大率如此,宋诗鲜也。唐人作诗,自述己意,不必求人知之,亦不在人人说好;宋人皆欲人人知我意;明人必欲人人说好,故不相入。然宋诗亦非一种,如梅圣俞却有古诗意,陈去非得少陵实落处。不知今世学宋诗者,尊尚谁人也?子瞻、鲁直、放翁,一泻千里,不堪咀嚼,文也,非诗矣。
又问:"诗与文之辨?"答曰:"二者意岂有异?唯是体制辞语不同耳。意喻之米,文喻之炊而为饭,诗喻之酿而为酒;饭不变米形,酒形质尽变;啖饭则饱,可以养生,可以尽年,为人事之正道;饮酒则醉,忧者以乐,喜者以悲,有不知其所以然者。如《凯风》、《小弁》之意,断不可以文章之道平直出之,诗其可已于世乎?"
又问云:"人谓作诗须合于《三百篇》,其说如何?"答曰:"未卵而求时夜,耳食者之言也。尚未识唐人命意遣辞之体,而轻言《三百篇》,可乎?且《三百篇风》与《雅》、《颂》异,变与正异,宋注与汉注异,仆实寡学,不敢妄说。如少陵《玄元庙诗》,谁人做得?尚只是变雅耳。卑之无甚高论,严绝宋、元、明,而取法乎唐,亦足自立矣。如杨妃事,唐人云:'薛王沉醉寿王醒。'宋人云:'奉献君王一玉环。'岂直金矢之界而已哉?使其作《凯风》《小弁》,必大诟父母矣。余所见《三百篇》仅此,馀实不能测也。《苕溪渔隐》曰:'彼时薛王之死已久。'史学善矣,不必如是责酒以饱也。宋人长于文,而诗不及唐,三体不能辨。 "
又问:"宋、明之界云何?"答曰:"宋人不可轻也。宋诗如三家村叟,布袍草履,是一个人。明诗土偶蒙金。昨日已言之矣。唐人死话亦活,实话亦虚,明人反是。如'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六宫处处如秋水,不独长门玉漏长',未见有几篇也。"
又问:"丈丈何故舍盛唐而为晚唐?"答曰:"二十岁以前,鼻息拂云,何屑作'中''晚'耶?二十岁以后,稍知唐、明之真伪,见'盛唐体'被明人弄坏,二李已不堪,学二李以为盛唐者,更自畏人,深愧前非,故舍之耳。世人谁敢夸大步?士庶不敢作卿大夫事,卿大夫不敢作公侯事。自分稷、卨自许,爱君忧国之心,未是少陵,无其心而强为其说,纵得遣辞逼肖,亦是优孟冠裳,与土偶蒙金者何异?无过奴才而已。寒士衣食不充,居室同于露处,可谓至贫且贱矣,而此身不属于人。刁家奴侯服玉食,交游卿相,然无奈其为人奴也。二李、刁家奴,学二李者又重佁矣。"又问:"学晚唐者,宁无此过?"答曰:"人于诗文,宁无乳母?脱得携抱,便成一人。二李与其徒,一生在乳母怀抱间,脚不立地,故足贱也。谁人少时无乳母耶?"
又问:"唐诗亦有直遂者,何以独咎宋人?"答曰:"世间龙蛇混杂,诚是淆讹公案也。七律自沈宋以至温李,皆在起承转合规矩之中。唯少陵一气直下,如古风然,乃是别调。白传得其直遂,而失其气。昭谏益甚。宋自永叔而后,竟以为诗道当然,谬引少陵以为据;而不知少陵婉折者甚多,不可屈古人以遂非也。且唐人直遂者亦不止少陵,皆少分如是,非诗道优柔敦厚之旨亦然,唯一叹耳!"
又问:"少陵七律异于诸家处,幸示之。"答曰:"如'剑外忽传收蓟北'等诗,全非起承转合之体,论者往往失之。于'吹笛关山'篇,则曰次联应前首'风 '字'月'字,三联叹美,有何关涉?不知此前六句皆兴,末二句方是赋,意只在'故园愁'三字耳。论者谓'蓬莱宫阙'篇,首句刺土木,次句刺祷祠,次联应首句,三联应次句。有何关涉?不知此诗全篇皆赋,前六句追述昔日之繁华,末二句悲叹今日之流落耳。更有异体如'童稚情亲'篇,只须前半首,诗意已完,后四句以兴足之。去后四句,于义不缺;然不可以其无意而竟去之者,如画之有空纸,不可以其无树石人物而竟去之也。义山'人生何处不离群'篇,前有后无,钱似此篇,故题曰:《杜工部蜀中离席》,乃拟此篇而作也。义山初时亦学少陵,如《有感》五言二长韵可见矣,到后来力能自立,乃别走《楚辞》一路,如《重感》七律,亦为'甘露之变'而作,而体格迥殊也。介甫谓义山深有得于少陵,而止赞'雪岭未归'一联,是见其炼句,而未见其炼局也。又唐人七言绝句,大抵由于起承转合之法,唯李、杜不然,亦如古风浩然长往,不可捉摸。此体最难,宋、明人学之,则如急流小棹,一瞬而过,无意味也"
又问:"严沧浪之说诗,耑贵妙悟,如何?"答曰:"作诗者于唐人无所悟入,终落宋、明死句。贵悟之言是也,但不言六义,从何处下手而得悟入?彼实无见于唐人,作玄妙恍惚语耳。且道理之深微难明者,以事之粗浅易见者譬而显之。禅深微,诗粗浅,严氏以深微者譬粗浅,既已颠倒;而所引临济、曹、洞等语,全无本据,亦何为哉?"又告之曰:"唐人精于诗,而诗话则少;宋人诗离于唐,而诗话乃多。今人拘于宋人之说诗,而不问其与唐人违合,莫不称王称伯,狐魅后学,使尊奉己说;学之者亦尊奉一先生之言,如圣经王律,愚何人而敢为此?诸君皆智慧绝人,当自取法乎上。唐人数百家,各有能事,非鄙朽一人所能尽测也。已前所说,不过我心所见者云尔,非唐人止于此也。诸君当屏绝宋以后议论,细读唐人之诗,自必深有所得;不独王、李、钟、谭以己意判唐人者不足道,即鄙朽以唐人论唐人者,亦不足道。且人之学问,莫非以楔出楔;前去者是楔,后入者独非楔乎?唐人多有不合于汉、魏者,何况《三百篇》?'功德天黑暗,女寸步不离',坚守唐人之诗,犹是金屑在眼,后人之说,亦何为哉?至于羔雁应酬之用,则明人自有榘矱,可称当行作家,'刺绣文不如倚市门'也。"
诸君又曰:"《三百篇》之意渺矣,请更详言之。"答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发乎情,止乎礼义。所谓性情也。兴、赋、比、风、雅、颂,其体格也。优柔敦厚,其立言之法也。于六义中,姑置风、雅、颂而言兴、赋、比,此三义者,今之村歌俚曲,无不暗合,矫语称诗者自失之耳。如' 月子湾湾照九州',兴也。'逢桥须下马,有路莫登舟',赋也。'南山顶上一盆油',比也。行之而不著之者也。明人多赋,兴、比则少,故论唐诗亦不中窍。如薛能云:'当时诸葛成何事,只合终身作卧龙。'见唐室之不可扶而悔入仕途,兴也。升庵误以为赋,谓其讥薄武侯。义山云:'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赐金茎露一杯。'言云表露未能治病,何况神仙?托汉事以刺宪、武,比也。于鳞以为宫怨,评曰:'望幸之思怅然。'吕望何等人物?胡曾诗云:'当时未入非熊梦,几向斜阳叹白头。'非泳古人,乃自况耳。读唐诗须识活句,莫堕死句也。"
又问:"命意如何?"答曰:"诗不同于文章,皆有一定之意,显然可见。盖意从境生,熟读《新旧唐书》、《通鉴》、稗史,知其时事,知其处境,乃知其意所从生。如少陵《丽人行》,不知五杨所为,则'丞相嗔'之意没矣。'落日留王母'之刺太真女道士亦然。马嵬事,郑畋云:'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与少陵'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正同。此命意之可法者也。"
又问:"布局如何?"答曰:"古诗如古文,其布局千变万化。七律颇似八比:首联如起讲、起头,次联如中比,三联如后比,末联如束题。但八比前中后一定,诗可以错综出之,为不同耳。七绝,偏师也,或斗山上,或斗地下,非必堂堂之阵,正正之旗者也。五律气脉须从五古中来,'初''盛'皆然,中唐鲜矣。明人多以七律馀材成之,是以悉不足观。五绝最易成篇,却难得好。五古须通篇无偶句,汉、魏则然,晋、宋渐有偶句,履霜坚冰,至唐人遂成律。明之选唐诗者,' 中原还逐鹿'、'秋气集南涧'皆置古诗中,盲矣。"
问曰:"丈丈于唐诗,皆如义山《无题》之见作者意乎?"答曰:"是何言欤?安可浅视唐人也?茅塞之心,有见者,有不见者,有疑者。其见者,如韩偓《落花》云:'眼寻片片随流去',言昭宗之出幸也。'恨满枝枝被雨侵',言诸王之被杀也。'纵得苔遮犹慰意',望李克用、王师范之勤王也。'若教泥汙更伤心 ',恨韩建之为贼臣弱帝室也。'临阶一盏悲春酒,明日池塘是绿阴',悲硃温之将篡弑也。明人云:不读大历以后一字。其所自作,未有命意如晚唐此诗之深远者也,可易言'初''盛'哉?疑者不可枚举,止就致尧言之。如'动天金鼓逼神州'一律,观其起句及'杜邮'、'凤池',酷似李茂贞兵犯京师,天子赐宰相杜让能死,代其姬人之作,而题又绝不相近。白传挽元微之云:'铭旌官重威仪盛,骑吹声繁卤簿长。后魏帝孙唐宰相,六年七月葬咸阳。'此诗有似具文见意。'具文见意',乃杜元凯《左传序》之言,谓但纪其事,不著议论而意自见。周伯弜以王建'五色云中驾六龙'后二首却哀惜当之。此所不同者,极其褒美,无哀惜之义,即似讥刺,然与平生交情不合故也。"
又问;"'小犬隔花空吠影',意何所指?"答曰:"太祖破陈友谅,贮其姬妾于别室,李善长子弟有窥觇者,故诗云然。李、高之得祸,皆以此也。"
又问:"施愚山所谓今人只解作韵者若何?"答曰:"每得一题,守住五字,于《韵府群玉》、《五车韵瑞》上,觅得现成韵脚子,以句辏韵,以意辏句,扭捻一上,自心自身,俱不照管,非做韵而何?陷溺之甚者,遂至本是倡作,亦觅古人诗之韵而步之,乌得不为愚山所鄙哉?古诗不对偶,不论粘,不拘长短,韵法又宽。唐律悉反之,已是束缚事。若又步韵,陶、谢、李、杜,无以措手。"
又问:"金圣叹谓唐诗必在第五句转,信乎?"答曰:"不尽然也。如曹鄴'荻花芦叶满汀洲,一簇笙歌在水楼。金管曲长人尽醉,玉簪恩重独生愁。'于第二联流水对中转去。杜少陵律诗如古诗,难论转处,而'童稚情亲'篇竟无后半首,何以曰第五句转乎?起承转合,唐诗之大凡耳,不可固也。"
又问曰:"丈丈极轻二李,与牧斋之论同乎?"答曰:"渠论于鳞者尽之矣,空同犹有屈处。于鳞才本薄弱,而又学问浅,见识卑;空同唯是心粗气浮,横戴少陵于额上,轻蔑一世,是可厌贱。若其匠心而出,如'卧病一春违报主,啼莺千里伴还乡',上句叙坐狱,得昌黎'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造语之法;下句言人情凉薄,从《楚辞》'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而来,岂馀人所及?以此诗情事,用不着少陵,只得匠心而出,所以优柔敦厚,深入唐人之室。若平生尽然,岂右涯量也?谢茂秦于明人中最不落节,而全集中无此深入处。观其所以教王、李诸公学唐人者,不过声色边事,见处可知。仲默才最秀,亦以见处不深,用于摹拟,入目灿然,吟泳即如嚼蜡。凤洲日出万言,不暇用心,何以能佳?中郎欲翻王、李,而力有不逮。至于钟、谭,直是兒童之见,何足言诗?"
又曰:"请将风、雅、颂,再详细言之。"答曰:"《离骚》出于变风、变雅。唐人大抵宗之,不可具述。如'明堂圣天子,月朔朝诸侯'、'得罪风霜苦,全生天地仁。青山数行泪,白首一穷鳞'、'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盛唐人《早朝》诸篇,不可谓非《二雅》之遣音也。少陵《玄元庙诗》,极似《颂》体,而《颂》乃称道老君功德于宗庙中,此诗多讽刺,体似《颂》而意非也。今世用于宗庙中者,皆是元曲宫调,难以诗言,此义置之可也。"
又问:"《尚书》云:'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则诗乃乐之根本也。乐既变而为元曲,则诗全不关乐事;不关乐事,何以为诗?"答曰:"古今之变难言,夫子云:'《雅》、《颂》各得其所。'则《三百篇》莫不入于歌喉。汉人穷经,声歌、意义,分为二途。太常主声歌,经学之士主意义,即失夫子《雅颂》正乐之意。而唐人《阳关三叠》,犹未离于诗也。迨后变为小词,又变为元曲,则声歌与诗,绝不相关矣,尚可以《尚书》之意求之乎?诗在今日,但可为文人遣兴写怀之作而已。汉人五言古诗,平淡高远,而乐府则浓谲吞吐;意者乐府入歌喉,而古诗已是遣兴写怀之作也。古今事变不能穷究矣。"
问:"《焦仲卿妻》在乐府中,又与馀篇不同,何也?"答曰:"意者此篇如董解元《西厢》、今之数落《山坡羊》,乃一人弹唱之词,无可考矣。"
问:"诗唯情景,其用处何如?"答曰:"《十九首》言情者十之八,叙景者十之二。建安之诗,叙景已多,日甚一日。至晚唐有清空如话之说,而少陵如'暂往北乡去'等,却又全不叙景。在今卑之无甚高论,但能融景入情,如少陵之'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寄情于景,如严维之'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哀乐之意宛然,斯尽善矣。明人于此,大不留心,所以无味。"
问:"三唐变而愈弱,其病安在?"答曰:"须在此处识得唐人好处,方脱二李陋习。《左传》一人之笔,而前则典重,后则流丽,所托者然也,岂必前高于后乎?三唐人各自作诗,各自用心,宁使体格稍落,而不肯为前人奴隶,是其好处,岂可不知,而唯举其病?杨、刘学义山而不能流动,竟成死句。欧、苏学少陵,只成一家之体,尚能自立。至于空同,唯以高声大气为少陵;于鳞,唯以皮毛鲜润为盛唐,其义本欲振起'中''晚',而不知全无自己,以病为乐也。然在今日,遂为不祧之祖,何也?事之关系功名富贵者,人肯用心。唐世功名富贵在诗,故唐世人用心而有变,一不自做,蹈袭前人,便为士林中滞货也。明代功名富贵在时文,全段精神,俱在时文用尽,诗其暮气为之耳。此间有二种人:一则得意者不免应酬,误以二李之作为唐诗,便于应酬之用;一则失意者不免代笔,亦唯二李最便故耳。"
问:"六朝诗,多有本非诗人,偶然出句即绝佳者。唐人不然,何也?"答曰:"六朝体宽无粘,韵得叶用,粘缀但情真意切,得句即佳。故'城上草'一篇,止十三字,而意味无穷。唐诗法严,非老于此工能之至者不佳也。此实唐诗难于古诗处,耳食者是古非唐耳。"
问:"古诗如何?"答曰:"以文譬之,脱尽时文,方可入古文门庭。鄙人未尝于此有苦心,焉敢妄对?"
一 菩萨蛮 李白
二 忆秦娥 李白
三 调笑令 王建
四 长相思 白居易
五 更漏子 温庭筠
六 摊破浣溪沙李璟 (南唐中主)
七 忆江南 李煜 (南唐后主)
八 捣练子 李煜 (南唐后主)
九 相见欢 李煜 (南唐后主)
十 浪淘沙 李煜 (南唐后主)
十一 虞美人 李煜 (南唐后主)
十二 一斛珠 李煜 (南唐后主)
十三 谒金门 冯延巳
十四 踏莎行 寇准
十五 贺圣朝 叶清臣
十六 御街行 范仲淹
十七 渔家傲 范仲淹
十八 苏幕遮 范仲淹
十九 锦缠道 宋祈
二十 离亭燕 张升
二一 诉衷情 欧阳修
二二 阮郎归 欧阳修
二三 南歌子 欧阳修
二四 临江仙 欧阳修
二五 西江月 司马光
二六 桂枝香 王安石
二七 天仙子 张先
二八 昼夜乐 柳永
二九 雨淋铃 柳永
三十 卜算子 苏轼
三一 洞仙歌 苏轼
三二 蝶恋花 苏轼
三三 水调歌头 苏轼
三四 清平乐 黄庭坚
三五 画堂春 黄庭坚
三六 蓦山溪 黄庭坚
三七 忆王孙 秦观
三八 如梦令 秦观
三九 桃源忆故人 秦观
四十 鹊桥仙 秦观
四一 河传秦观
四二 满庭芳 秦观
四三 清玉案 贺铸
四四 薄幸贺铸
四五 惜分飞 毛滂
四六 河满子 孙洙
四七 烛影摇红 王诜
四八 减字木兰花 王安国
四九 千秋岁 谢逸
五十 琐窗寒 周邦彦
五一 解语花 周邦彦
五二 过秦楼 周邦彦
五三 昭君怨 万俟雅言
五四 感皇恩 赵企
五五 好事近 蒋子云
五六 贺新郎 李玉
五七 潇湘夜雨 赵长卿
五八 祝英台近 辛弃疾
五九 南浦程垓
六十 齐天乐 姜夔
六一 沁园春 陆游
六二 醉太平 刘过
六三 喜迁莺 吴礼之
六四 双双燕 史达祖
六五 换巢鸾凤 史达祖
六六 瑞鹤仙 史达祖
六七 风入松 吴文英
六八 一翦梅 蒋捷
六九 永遇乐 蒋捷
七十 瑶台聚八仙 张炎
七一 水龙吟 张炎
七二 绮罗香 张炎
七三 疏影 张炎
七四 采桑子 朱藻
七五 荆州亭 吴城小龙女
七六 醉花阴 李清照
七七 凤凰台上忆吹箫李清照
七八 声声慢 李清照
七九 南乡子 孙道绚
八十 生查子 朱淑真
八一 鹧鸪天 聂胜琼
八二 人月圆 吴激
八三 望海潮 折元礼
八四 玉漏迟 元好问
八五 点绛唇 曾允元
八六 满江红 萨都拉
八七 念奴娇 萨都拉
八八 陌上花 张翥
八九 东风第一枝 张翥
九十 摸鱼儿 张翥
九一 多丽张翥
九二 夺锦标 张埜
九三 眼儿媚 刘基
九四 误佳期 汪懋麟
九五 柳梢青 朱彝尊
九六 解佩令 朱彝尊
九七 暗香朱彝尊
九八 庆春泽 朱彝尊
九九 春风袅娜 朱彝尊
一百 翠楼吟 黄之隽
(○平声 ●仄声 ⊙可平可仄 △平韵
▲仄韵)
一、菩萨蛮·闺情 李白
平林漠漠烟如织,
⊙○⊙●○○▲
寒山一带伤心碧。
⊙○⊙●○○▲
暝色入高楼,
⊙●⊙○△
有人楼上愁。
⊙○○●△
玉阶空伫立,
⊙○○●▲
宿鸟归飞急。
⊙●⊙○▲
何处是归程,
⊙●●○△
长亭更短亭。
⊙○⊙●△
二、忆秦娥·思秋 李白
箫声咽,
○⊙▲
秦娥梦断秦楼月。
○○⊙●○○▲
秦楼月, (叠三字)
○○▲
年年柳色,
⊙○⊙●
灞陵伤别。
●○○▲
乐游原上清秋节,
⊙○⊙●○○▲
咸阳古道音尘绝。
⊙○⊙●○○▲
音尘绝, (叠三字)
○○▲
西风残照,
⊙○⊙●
汉家陵阙。
●○○▲
三、调笑令·宫词 王建
团扇,
○▲
团扇, (叠句)
○▲
美人并来遮面。
●⊙⊙○○▲
玉颜憔悴三年, (换平韵)
⊙○⊙●○△
谁复商量管弦。
⊙●○○●△
弦管, (上句末二字颠倒,换仄韵)
○▲
弦管, (叠句)
○▲
春草昭阳路断。
⊙●⊙○⊙▲
四、长相思·别情 白居易
汴水流,
●⊙△
泗水流,
●⊙△
流到瓜州古渡头,
⊙●○○⊙●△
吴山点点愁。
⊙○⊙●△
思悠悠,
●○△
恨悠悠,
●○△
恨到归时方始休,
⊙●○○⊙●△
月明人倚楼。
●○○●△
五、更漏子·本意 温庭筠
柳丝长,
●○○
春雨细,
○●▲
花外漏声迢递。
⊙●⊙○⊙▲
惊塞雁,
○●●
起城乌, (换平韵)
●○△
画屏金鹧鸪。
●○○●△
香雾薄, (换仄韵)
○⊙▲
透重幕,
⊙○▲
惆怅谢家池阁。
⊙●⊙○⊙▲
红烛背,
○●●
绣帘垂, (换平韵)
●○△
梦君君不知。
●○○●△
六、摊破浣溪沙·秋恨 李景 (南唐中主)
菡萏香销翠叶残,
⊙●○○●●△
西风愁起绿波间。
⊙○⊙●●○△
还与韶光共憔悴,
⊙●⊙○○●●
不堪看。
●○△
细雨梦回鸡塞远,
⊙●⊙○○●●
小楼吹彻玉笙寒。
⊙○⊙●●○△
多少泪珠何限恨,
⊙●⊙○○●●
倚阑干。
●○△
七、忆江南·怀旧 李煜 (南唐后主)
多少恨,
○⊙●
昨夜梦魂中。
⊙●●○△
还似旧时游上苑,
⊙●⊙○○●●
车如流水马如龙,
⊙○⊙●●○△
花月正春风。
⊙●●○△
八、捣练子·秋闺 李煜 (南唐后主)
深院静,
○●●
小庭空,
●○△
断续寒砧断续风。
⊙●○○⊙●△
无奈夜长人不寐,
⊙●⊙○○●●
数声和月到帘栊。
●○⊙●●○△
九、相见欢·秋闺 李煜 (南唐后主)
无言独上西楼,
⊙○⊙●○△
月如钩,
●○△
寂寞梧桐、
⊙●⊙○
深院锁清秋。
○●●○△
剪不断, (换仄韵)
●⊙▲
理还乱,
⊙○▲
是离愁。 (换前平韵)
●○△
别是一番、
⊙●⊙○
滋味在心头。
○●●○△
十、浪淘沙·怀旧 李煜 (南唐后主)
帘外雨潺潺,
⊙●●○△
春意阑珊。
⊙●○△
罗衾不耐五更寒。
⊙○⊙●●○△
梦里不知身是客,
⊙●⊙○○●●
一晌贪欢。
⊙●○△
独自莫凭栏,
⊙●●○△
无限江山。
⊙●○△
别时容易见时难。
⊙○⊙●●○△
流水落花春去也,
⊙●⊙○○●●
天上人间。
⊙●○△
十一、虞美人·感旧 李煜 (南唐后主)
春花秋月何时了,
⊙○⊙●○○▲
往事知多少。
⊙●○○▲
小楼昨夜又东风, (换平韵)
⊙○⊙●●○△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
雕栏玉砌应犹在, (换仄韵)
⊙○⊙●○○▲
只是朱颜改。
⊙●○○▲
问君能有几多愁? (换平韵)
⊙○⊙●●○△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
十二、一斛珠·香口 李煜 (南唐后主)
晚妆初过,
⊙○⊙▲
沉檀轻注些儿个。
⊙○⊙●○○▲
向人微露丁香颗,
⊙○⊙●○○▲
一曲清歌,
⊙●○○
暂引樱桃破。
⊙●○○▲
罗袖□残殷色可,
⊙●⊙○○●▲
杯深旋被香醪□。
⊙○⊙●○○▲
绣床斜凭娇无那,
⊙○⊙●○○▲
烂嚼红绒,
⊙●○○
笑向檀郎唾。
⊙●○○▲
十三、谒金门·春闺 冯延巳
风乍起,
○⊙▲
吹皱一池春水。
⊙●⊙○○▲
闲引鸳鸯芳径里,
⊙●⊙○○●▲
手□红杏蕊。
⊙○○●▲
斗鸭阑干独倚,
⊙●⊙○⊙▲
碧玉搔头斜坠。
⊙●⊙○○▲
终日望君君不至,
⊙●⊙○○●▲
举头闻鹊喜。
⊙○○●▲
十四、踏莎行·春暮 寇准
春色将阑,
⊙●○○
莺声渐老,
⊙○●▲
红英落尽青梅小。
⊙○⊙●○○▲
画堂人静雨蒙蒙,
⊙○⊙●●○○
屏山半掩余香袅。
⊙○⊙●○○▲
密约沉沉,
⊙●○○
离情杳杳,
⊙○●▲
菱花尘满慵将照。
⊙○⊙●○○▲
倚楼无语欲销魂,
⊙○⊙●●○○
长空黯淡连芳草。
⊙○⊙●○○▲
十五、贺圣朝·留别 叶清臣
满斟绿醑留君住,
⊙○⊙●○○▲
莫匆匆归去。
●○○○▲
三分春色二分愁,
⊙○⊙●●○○
更一分风雨。
●⊙○○▲
花开花谢,
⊙○⊙●
都来几许。
⊙○⊙▲
且高歌休诉。
●○○○●
不知来岁牡丹时,
⊙○⊙●●○○
再相逢何处。
●⊙○○▲
十六、御街行·离怀 范仲淹
纷纷坠叶飘香砌,
⊙○⊙●○○▲
夜寂静、
●●●
寒声碎。
○○▲
真珠帘卷玉楼空,
⊙○⊙●●○○
天淡银河垂地。
⊙●⊙○○▲
年年今夜,
⊙○⊙●
月华如练,
⊙○⊙●
长是人千里。
⊙●○○▲
愁肠已断无由醉,
⊙○⊙●○○▲
酒未到、
●●●
先成泪。
○○▲
残灯明灭枕头欹,
⊙○⊙●●○○
谙尽孤眠滋味。
⊙●⊙○○▲
都来此事,
⊙○⊙●
眉间心上,
⊙○⊙●
无计相回避。
⊙●○○▲
十七、渔家傲·秋思 范仲淹
塞下秋来风景异,
●●⊙○○●▲
衡阳雁去无留意。
⊙○⊙●○○▲
四面边声连角起,
⊙●⊙○○●▲
千障里,
○⊙▲
长烟落日孤城闭。
⊙○⊙●○○▲
浊酒一杯家万里,
●●⊙○○●▲
燕然未勒归无计。
⊙○⊙●○○▲
羌管悠悠霜满地,
⊙●⊙○○●▲
人不寐,
○⊙▲
将军白发征夫泪。
⊙○⊙●○○▲
十八、苏幕遮·怀旧 范仲淹
碧云天,
●○○
黄叶地,
○●▲
秋色连波、
⊙●○○
波上寒烟翠。
⊙●○○▲
山映斜阳天接水,
⊙●○○○●▲
芳草无情、
⊙●○○
更在斜阳外。
⊙●○○▲
黯乡魂,
●○○
追旅思,
○●▲
夜夜除非、
⊙●○○
好梦留人睡。
⊙●○○▲
明月楼高休独倚,
⊙●○○○●▲
酒入愁肠、
⊙●○○
化作相思泪。
⊙●○○▲
十九、锦缠道·春游 宋祈
燕子呢喃,
●●○○
景色乍长春昼。
⊙●●○○▲
睹园林、
●○○
万花如绣,
⊙○○▲
海棠经雨胭脂透。
⊙○⊙●○○▲
柳展宫眉,
⊙●○○
翠拂行人首。
⊙●○○▲
向郊原踏青,
●○○●○
恣歌携手。
⊙○○▲
醉醺醺、
●○○
尚寻芳酒。
⊙○○▲
问牧童、
●⊙○
遥指孤村道,
⊙●○○⊙
杏花深处,
●○○●
那里人家有。
⊙●○○▲
二十、离亭燕·怀古 张升
一带江山如画,
⊙●⊙○○▲
风物向秋潇洒。
⊙●⊙○○▲
水浸碧天何处断,
⊙●⊙○○●●
霁色冷光相射。
●●⊙○○▲
蓼屿荻花洲,
⊙●●○○
掩映竹篱茅舍。
⊙●⊙○○▲
云际客帆高挂,
⊙●⊙○○▲
烟外酒旗低亚。
⊙●⊙○○▲
多少六朝兴废事,
⊙●⊙○○●●
尽入渔樵闲话。
●●⊙○○▲
怅望倚层楼,
⊙●●○○
寒日无言西下。
⊙●⊙○○▲
二一、诉衷情·眉意 欧阳修
清晨帘幕卷轻霜,
⊙○⊙●●○△
呵手试梅妆。
⊙●●○△
都缘自有离恨,
⊙○⊙●○⊙
故画作、
⊙●●
远山长。
●○△
思往事,
○●●
惜流光,
●○△
易成伤。
●○△
未歌先敛,
●○○●
欲笑还颦,
●●○○
最断人肠。
⊙●○△
二二、阮郎归·踏青 欧阳修
南园春半踏青时,
⊙○⊙●●○△
风和闻马嘶。
⊙○○●△
清梅如豆柳如眉,
⊙○⊙●●○△
日长蝴蝶飞。
●○○●△
花露重,
○●●
草烟低,
●○○
人家帘幕垂。
⊙○○●△
秋千慵困解罗衣,
⊙○⊙●●○△
画堂双燕归。
●○○●△
二三、南歌子·闺情 欧阳修
凤髻金泥带,
⊙●○○●
龙纹玉掌梳。
○○●●△
去来窗下笑相扶,
⊙○⊙●●○△
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
弄笔偎人久,
⊙●○○●
描花试手初。
○○●●△
等闲妨了绣功夫,
⊙○⊙●●○△
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
二四、临江仙·妓席 欧阳修
柳外轻雷池上雨,
⊙●⊙○○●●
雨声滴碎荷声。
⊙○⊙●○△
小楼西角断虹明。
⊙○⊙●●○△
阑干私倚处,
⊙○○●●
遥见月华生。
⊙●●○△
燕子飞来窥画栋,
⊙●⊙○○●●
玉钩垂下帘旌。
⊙○⊙●○△
凉波不动簟纹平。
⊙○⊙●●○△
水晶双枕畔,
⊙○○●●
犹有堕钗横。
⊙●●○△
二五、西江月·佳人 司马光
宝髻松松挽就,
⊙●⊙○⊙●
铅华淡淡妆成。
⊙○⊙●○△
红烟翠雾罩轻盈,
⊙○⊙●●○△
飞絮游丝无定。
⊙●⊙○⊙▲ (叶仄韵)
相见争如不见,
⊙●⊙○⊙●
有情还似无情。
⊙○⊙●○△ (叶平韵)
笙歌散后酒微醒,
⊙○⊙●●○△
深院月明人静。
⊙●⊙○⊙▲ (叶仄韵)
二六、桂枝香·金陵怀古 王安石
登临纵目,
○○●▲
正故国晚秋,
●●●⊙○
天气初肃。
⊙⊙○▲
千里澄江似练,
⊙●○○⊙●
翠峰如簇。
●○○▲
征帆去棹残阳里,
⊙○⊙●○○●
背西风,
●○○
酒旗斜矗。
⊙○○▲
彩舟云淡,
●○○○●
星河鹭起,
⊙○⊙●
画图难足。
●○○▲
念往昔豪华竞逐,
●⊙●○○●▲
叹门外楼头,
●⊙●○○
悲恨相续。
⊙⊙○▲
千古凭高对此,
⊙●○○⊙●
漫嗟荣辱。
●○○▲
六朝旧事随流水,
⊙○⊙●○○●
但寒烟、
●○○
衰草凝绿。
⊙⊙○▲
至今商女,
●○○●
时时犹唱,
⊙○⊙●
后庭遗曲。
●○○▲
二七、天仙子·送春 张先
水调数声持酒听,
⊙●⊙○○●▲
午醉醒来愁未醒。
⊙●⊙○○●▲
送春春去几时回,
⊙○⊙●●○○
临晚镜,
○⊙▲
伤流景,
○⊙▲
往事后期空记省。
⊙●⊙○○●▲
沙上并禽池上暝,
⊙●⊙○○●▲
云破月来花弄影。
⊙●⊙○○●▲
重重帘幕密遮灯,
⊙○⊙●●○○
风不定,
○⊙▲
人初静,
○⊙▲
明日落红应满径。
⊙●⊙○○●▲
二八、昼夜乐·忆别 柳永
洞房记得初相遇,
⊙○⊙●○○▲
便只合、
●⊙⊙
长相聚。
⊙○▲
何期小会幽欢,
○○●●○○
变作别离情绪。
●●⊙○⊙▲
况值阑珊春色暮,
⊙●○○○●▲
对满目、
●⊙⊙
乱花狂絮。
●○○▲
直恐好风光,
⊙●●○○
尽随伊归去。
●○○○▲
一场寂寞凭谁诉,
⊙○⊙●○○▲
算前言、
●⊙⊙
总轻负。
⊙○▲
早知恁地难拼,
⊙○●●○○
悔不当初留住。
⊙●○○⊙▲
其奈风流端正外,
⊙●○○○●●
更别有、
●⊙⊙
系人心处。
●○○▲
一日不思量,
⊙●●○○
也攒眉千度。
●○○○▲
二九、雨淋铃·秋别 柳永
寒蝉凄切,
○○○▲
对长亭晚,
●○○●
骤雨初歇。
●⊙○▲
都门帐饮无绪,
○○●●○●
方留恋处,
○○●●
兰舟催发。
○○○▲
执手相看,
●●○○
泪眼竟无语凝噎。
●●●○●○▲
念去去、
●●●
千里烟波,
○●○○
暮霭沉沉楚天阔。
●●○○●○▲
多情自古伤离别,
○○●●○○▲
更那堪、
●○○
冷落清秋节。
●●○○▲
今宵酒醒何处,
○○●●○●
杨柳岸、
○●●
晓风残月。
●○○▲
此去经年,
●●○○
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
便纵有、
●●●
千种风流,
○●○○
更与何人说。
●●○○▲
三十、卜算子·别意 苏轼
水是眼波横,
⊙●●○○
山是眉峰聚。
⊙●○○▲
欲问行人去那边,
⊙●○○●●○
眉眼盈盈处。
⊙●○○▲
才始送春归,
⊙●●○○
又送君归去。
⊙●○○▲
若到江南赶上春,
⊙●○○●●○
千万和春住。
⊙●○○▲
三一、洞仙歌·夏夜 苏轼
冰肌玉骨,
⊙○⊙●
自清凉无汗。
●○○⊙▲
水殿风来暗香满。
⊙●○○●○▲
绣帘开,
●○○
一点明月窥人,
●●⊙●○○
人未寝、
○●●
欹枕钗横鬓乱。
⊙●⊙○⊙▲
起来携素手,
⊙○○●●
庭户无声,
⊙●○○
时见疏星渡河汉。
⊙●○○●○▲
试问夜如何,
⊙●●○○
夜已三更,
⊙●○○
金波淡,
○⊙●
玉绳低转。
⊙○⊙▲
但屈指、
●●●
西风几时来,
○○●○○
又不道流年,
●⊙●○○
暗中偷换。
●○○▲
三二、蝶恋花·春景 苏轼
花褪残红青杏小,
⊙●⊙○○●▲
燕子飞时,
⊙●○○
绿水人家绕。
⊙●○○▲
枝上柳绵吹又少,
⊙●⊙○○●▲
天涯何处无芳草。
⊙○⊙●○○▲
墙里秋千墙外道,
⊙●⊙○○●▲
墙外行人,
⊙●○○
墙里佳人笑。
⊙●○○▲
笑渐不闻声渐悄,
⊙●⊙○○●▲
多情却被无情恼。
⊙○⊙●○○▲
三三、水调歌头·中秋 苏轼
明月几时有,
⊙●●○●
把酒问青天。
⊙●●○△
不知天上宫阙,
⊙○⊙●○●
今夕是何年。
⊙●●○△
我欲乘风归去,
⊙●○○⊙●
又恐琼楼玉宇,
⊙●○○⊙●
高处不胜寒。
⊙●●○△
起舞弄清影,
⊙●●○●
何似在人间。
⊙●●○△
转朱阁,
●⊙●
低绮户,
⊙●●
照无眠。
●○△
不应有恨,
⊙○⊙●
何事偏向别时圆。
○●○●●○△
人有悲欢离合,
⊙●○○⊙●
月有阴晴圆缺,
⊙●○○⊙●
此事古难全。
⊙●●○△
但愿人长久,
⊙●⊙○●
千里共婵娟。
⊙●●○△
三四、清平乐·晚春 黄庭坚
春归何处,
○○⊙▲
寂寞无行路。
⊙●○○▲
若有人知春去处,
⊙●⊙○○⊙▲
唤取归来同住。
⊙●⊙○⊙▲
春无踪迹谁知, (换平韵)
⊙○⊙●○△
除非问取黄鹂。
⊙○⊙●○△
百啭无人能解,
⊙●⊙○⊙●
因风飞过蔷薇。
⊙○⊙●○△
三五、画堂春·本意 黄庭坚
东风吹柳日初长,
⊙○⊙●●○△
雨余芳草斜阳。
⊙○⊙●○△
杏花零落燕泥香,
⊙○⊙●●○△
睡损红妆。
⊙●○△
宝篆烟销龙凤,
⊙●⊙○⊙●
画屏云锁潇湘。
⊙○⊙●○△
夜寒微透薄罗裳,
⊙○⊙●●○△
无限思量。
⊙●○△
三六、蓦山溪·别意 黄庭坚
鸳鸯翡翠,
⊙○⊙●
小小思珍偶。
⊙●○○▲
眉黛敛秋波,
⊙●●○○
尽湖南,
●⊙⊙
山明水秀。
○○⊙▲
娉娉袅袅,
⊙○⊙●
恰近十三余,
⊙●●○○
春未透,
○⊙▲
花枝瘦,
○⊙▲
正是愁时候。
⊙●○○▲
寻芳载酒,
⊙○⊙●
肯落他人后。
⊙●○○▲
只恐远归来,
⊙●●○○
绿成阴,
●⊙⊙
青梅如豆。
○○⊙▲
心期得处,
⊙○⊙●
每自不由人,
⊙●●○○
长亭柳,
○⊙▲
君知否,
○⊙▲
千里犹回首。
⊙●○○▲
三七、忆王孙·春闺 秦观
萋萋芳草忆王孙,
⊙○⊙●●○△
柳外楼高空断魂。
⊙●○○⊙●△
杜宇声声不忍闻。
⊙●○○⊙●△
欲黄昏,
●○△
雨打梨花深闭门。
⊙●○○⊙●△
三八、如梦令·春景 秦观
莺嘴啄花红溜,
⊙●⊙○⊙▲
燕尾剪波绿皱。
⊙●⊙○⊙▲
指冷玉笙寒,
⊙●●○○
吹彻小梅春透。
⊙●⊙○⊙▲
依旧,
○▲
依旧, (叠句)
○▲
人与绿杨俱瘦。
⊙●⊙○⊙▲
三九、桃源忆故人·冬景 秦观
玉楼深锁多情种,
⊙○⊙●○○▲
清夜悠悠谁共。
⊙●⊙○○▲
羞见枕衾鸳凤,
⊙●⊙○○▲
闷则和衣拥。
⊙●○○▲
无端画角严城动,
⊙○⊙●○○▲
惊破一番新梦。
⊙●⊙○○▲
窗外月华霜重,
⊙●⊙○○▲
听彻梅花弄。
⊙●○○▲
四十、鹊桥仙·七夕 秦观
纤云弄巧,
⊙○⊙●
飞星传恨,
⊙○⊙●
银汉迢迢暗度。
⊙●⊙○⊙▲
金风玉露一相逢,
⊙○⊙●●○○
便胜却、
●⊙●
人间无数。
○○⊙▲
柔情似水,
⊙○⊙●
佳期如梦,
⊙○⊙●
忍顾鹊桥归路。
⊙●⊙○⊙▲
两情若是久长时,
⊙○⊙●●○○
又岂在、
●⊙●
朝朝暮暮。
○○⊙▲
四一、河传·赠妓秦观
恨眉醉眼,
⊙○⊙▲
甚轻轻觑着、
●○○●▲
神魂迷乱。
⊙○⊙●
常记那回,
⊙●●●○
小曲栏干西畔。
⊙●⊙○○▲
鬓云松、
●⊙○
罗袜(戋刀)。
○●▲
丁香笑吐娇无限,
⊙○⊙●○○▲
语软声低、
⊙●○○
道我何曾惯。
⊙●○○▲
云雨未谐,
⊙●●○
早被东风吹散。
⊙●⊙○○▲
瘦杀人、
●⊙○
天不管。
○●▲
四二、满庭芳·春游 秦观
晓色云开,
⊙●○○
春随人意,
⊙○⊙●
骤雨才过还晴。
●⊙⊙●⊙△
古台芳榭,
⊙○○●
飞燕蹴红英。
⊙●●○△
舞困榆钱自落,
⊙●⊙○⊙●
秋千外,
○⊙●
绿水桥平。
⊙●○△
东风里、
○○●
朱门映柳,
○○○●
低按小秦筝。
⊙●●○△
多情。
○△
行乐处,
⊙●●
珠钿翠盖,
⊙○⊙●
玉辔红缨。
⊙●○△
渐酒空金□,
●⊙○⊙●
花困蓬瀛。
⊙●○△
豆蔻梢头旧恨,
⊙●⊙○⊙●
十年梦,
⊙⊙●
屈指堪惊。
⊙●○△
凭栏久,
⊙○●
疏烟淡日,
⊙○⊙●
寂寞下芜城。
⊙●●○△
四三、清玉案·春暮 贺铸
凌波不过横塘路,
⊙○⊙●○○▲
但目送芳尘去。
●⊙●○○▲
锦瑟年华谁与度,
⊙●⊙○○●▲
月楼花院,
●○○●
绮窗朱户,
●○○▲
惟有春知处。
⊙●○○▲
碧云冉冉蘅皋暮,
⊙○⊙●○○▲
彩笔空题断肠句。
⊙●○○●○▲
试问闲愁知几许,
⊙●⊙○○●▲
一川烟草,
●○○●
满城风絮,
●○○▲
梅子黄时雨。
⊙●○○▲
四四、薄幸·春情 贺铸
淡妆多态,
⊙○○▲
更滴滴、
●⊙●
频回盼睐。
○○●▲
便认得、
●⊙●
琴心先许,
○○○●
欲绾合欢双带。
⊙●⊙○○▲
记画堂、
●⊙○
风月逢迎,
○●○○
轻颦浅笑娇无奈。
○○●●○○▲
向睡鸭炉边,
●●●○○
翔鸳屏里,
⊙○⊙●
羞把香罗暗解。
⊙●○○⊙▲
自过了、
⊙●●
烧灯后,
○○●
都不见、
○●●
踏青挑菜。
●○⊙▲
几回凭双燕,
⊙○⊙⊙●
叮咛深意,
○○⊙●
往来却恨重帘碍。
⊙○⊙●○○▲
约何时再。
●○○▲
正春浓酒困,
●○○⊙●
人闲昼永无聊赖。
○○●●○○▲
恹恹睡起,
○○●●
犹有花梢日在。
⊙●○○⊙▲
四五、惜分飞·本意毛滂
泪湿栏干花着露,
⊙●⊙○○●▲
愁到眉峰碧聚。
⊙●○○●▲
此恨平分取,
⊙●○○▲
更无言语空相觑。
⊙○⊙●○○▲
断雨残云无意絮,
⊙●⊙○○⊙▲
寂寞朝朝暮暮。
⊙●○○●▲
今夜山深处,
⊙●○○▲
断魂分付潮回去。
⊙○⊙●○○▲
四六、河满子·秋怨 孙洙
怅望浮生急景,
⊙●⊙○⊙●
凄凉宝瑟余音。
⊙○⊙●○△
楚客多情偏怨别,
⊙●⊙○○●●
碧山远水登临。
⊙○⊙●○△
目送连天衰草,
⊙●⊙○⊙●
夜阑几处疏砧。
⊙○⊙●○△
黄叶无风自落,
⊙●⊙○⊙●
秋云不雨长阴。
⊙○⊙●○△
天若有情天亦老,
⊙●⊙○○●●
摇摇幽恨难禁。
⊙○⊙●○△
惆怅旧欢如梦,
⊙●⊙○⊙●
觉来无处追寻。
⊙○⊙●○△
四七、烛影摇红·惜春 王诜
香脸轻匀,
⊙●○○
黛眉巧画宫妆浅。
⊙○⊙●○○▲
风流天付与精神,
⊙○⊙●●○○
全在娇波转。
⊙●○○▲
早是萦心可惯,
⊙●⊙○⊙▲
更那堪、
●○○
频频顾盼。
○○●▲
几回得见,
⊙○⊙●
见了还休,
⊙●○○
争如不见。
○○○▲
烛影摇红,
⊙●○○
夜阑饮散春宵短。
⊙○⊙●○○▲
当时谁解唱阳关,
⊙○⊙●●○○
离恨天涯远。
⊙●○○▲
无奈云收雨散,
⊙●⊙○⊙▲
凭栏干、
●○○
东风泪眼。
○○●▲
海棠开后,
⊙○⊙●
燕子来时,
⊙●○○
黄昏庭院。
○○○▲
四八、减字木兰花·春情 王安国
画桥流水,
⊙○⊙▲
雨湿落红飞不起。
⊙●⊙○○●▲
月破黄昏,
⊙●○△ (换平韵)
帘里余香马上闻。
⊙●○○⊙●△
徘徊不语,
⊙○⊙▲ (换仄韵)
今夜梦魂何处去。
⊙●⊙○○●▲
不似垂杨,
⊙●○△ (换平韵)
犹解飞花入洞房。
⊙●○○⊙●△
四九、千秋岁·夏景 谢逸
楝花飘砌。
⊙○⊙▲
蔌蔌清香细。
⊙●○○▲
梅雨过,
⊙●●
苹风起。
○○▲
情随湘水远,
⊙○○●●
梦绕吴峰翠。
⊙●○○▲
琴书倦,
○⊙●
鹧鸪唤起南窗睡。
⊙○⊙●○○▲
密意无人寄。
⊙●○○▲
幽恨凭谁洗。
⊙●○○▲
修竹畔,
⊙●●
疏帘里。
○○▲
歌余尘拂扇,
⊙○○●●
舞罢风掀袂。
⊙●○○▲
人散后,
○⊙●
一钩新月天如水。
⊙○⊙●○○▲
五十、琐窗寒·寒食 周邦彦
暗柳啼鸦,
●●○○
单衣伫立,
○○●●
小帘朱户。
●○○▲
桐花半亩,
○○●●
静锁一庭愁雨。
●●●⊙○○▲
洒空阶、
●○○
更阑未休,
○⊙●⊙
故人翦烛西窗语。
⊙○⊙●○○▲
似楚江暝宿,
●⊙○⊙●
风灯零乱,
○○⊙●
少年羁旅。
●○○▲
迟暮。
○▲
嬉游处。
○○▲
正店舍无烟,
●●●○○
禁城百五。
●○⊙▲
旗亭唤酒,
○○●●
付与高阳俦侣。
●●⊙○○▲
想东园、
●○○
桃李自春,
⊙●●⊙○
小唇秀靥今在否。
⊙○●●○●▲
到归时、
●○○
定有残英,
⊙●○○
待客携樽俎。
●●○○▲
五一、解语花·元宵 周邦彦
风销焰蜡,
○○●●
露□烘炉,
●●○○
花市光相射。
○●○○▲
桂华流瓦。
●○○▲
纤云散,
○○●
耿耿素娥欲下。
⊙●⊙○⊙▲
衣裳淡雅。
○○⊙▲
看楚女、
⊙●●
纤腰一把。
⊙○⊙▲
箫鼓喧,
⊙●○
人影参差,
⊙●○○
满路飘香麝。
⊙●○○▲
因念帝城放夜,
⊙●⊙○●▲
望千门如昼,
●○○○●
嬉笑游冶。
○●○▲
钿车罗帕。
⊙○○▲
相逢处、
○○●
自有暗尘随马。
⊙●●○○▲
年光是也。
○○●▲
惟只见、
⊙●●
旧情衰谢。
⊙○⊙▲
清漏移,
⊙●○
飞盖归来,
⊙●○○
任舞休歌罢。
●●○○▲
五二、过秦楼·秋夜 周邦彦
水浴清蟾,
●●○○
叶喧凉吹,
⊙○○●
巷陌马声初断。
●●●○○▲
闲依露井,
○○●●
笑扑流萤,
⊙●○○
惹破画罗轻扇。
●●●○○▲
人静夜久凭栏,
○●●●○○
愁不归眠,
○●○○
立残更箭。
⊙○○▲
叹年华一瞬,
●○○●●
人今千里,
○○○●
梦沉书远。
●○○●
空见说、
○●●
鬓怯琼梳,
●●○○
容销金镜,
⊙○○●
渐懒趁时匀染。
●●●○○▲
梅风地溽,
○○●●
虹雨苔滋,
⊙●○○
一架舞红都变。
●●●○○▲
谁信无聊,
○●○○
为伊才减江淹,
●○○●○○
情伤荀倩。
⊙○○▲
但明河影下,
●○○●●
还看疏星几点。
⊙●○○●▲
五三、昭君怨·春怨 万俟雅言
春到南楼雪尽,
⊙●⊙○⊙▲
惊动灯期花信。
⊙●⊙○⊙▲
小雨一番寒,
⊙●●○△ (换平韵)
倚栏干。
⊙○△
莫把栏干频倚,
⊙●⊙○⊙▲ (换仄韵)
一望几重烟水。
⊙●⊙○⊙▲
何处是京华,
⊙●●○△ (换平韵)
暮云遮。
⊙○△
五四、感皇恩·入京 赵企
骑马踏红尘,
⊙●●○○
长安重到。
⊙○○▲
人面依然似花好。
⊙●○○●○▲
旧欢才展,
⊙○○●
又被新愁分了。
⊙●⊙○○▲
未成云雨梦,
⊙○○●●
巫山晓。
○○▲
千里断肠,
⊙●●○
关山古道。
⊙○⊙▲
回首高城似天杳。
⊙●○○●○▲
满怀离恨,
⊙○○●
付与落花啼鸟。
⊙●⊙○○▲
故人何处也,
⊙○○●●
青春老。
○○▲
五五、好事近·初夏 蒋子云
叶暗乳鸦啼,
⊙●●○○
风定老红犹落。
⊙●⊙○○▲
蝴蝶不随春去,
⊙●⊙○○●
入熏风池阁。
●○○○▲
休歌金缕劝金卮,
⊙○⊙●●○○
酒病煞如昨。
⊙⊙●○▲
帘卷日长人静,
⊙●⊙○○●
任杨花飘泊。
●○○○▲
五六、贺新郎·春闺 李玉
篆缕销金鼎,
⊙●○○▲
醉沉沉、
●○○
庭阴转午,
⊙○●●
画堂人静。
⊙○○▲
芳草王孙知何处,
○●○○○⊙●
惟有杨花糁径。
⊙●○○●▲
渐玉枕、
●⊙●
腾腾春醒。
⊙○○▲
帘外残红春已透,
⊙●⊙○○●●
镇无聊,
●○○
□酒恹恹病。
⊙●○○▲
云鬓乱,
○●●
未□整。
●○▲
江南旧事休重省。
○○●●○○▲
遍天涯,
●○○
寻消问息,
○○●●
断鸿难倩。
●○○▲
月满西楼凭栏久,
⊙●⊙○○⊙●
依旧归期未定。
⊙●○○●▲
又只恐、
●⊙●
瓶沉金井。
○○○▲
嘶骑不来银烛暗,
⊙●⊙○○⊙●
枉教人、
●○○
立尽梧桐影。
⊙●○○▲
谁伴我,
○●●
对鸾镜。
●○▲
五七、潇湘夜雨·灯花 赵长卿
斜点银缸,
⊙●○○
高擎莲炬,
⊙○⊙●
夜寒不耐微风。
⊙○⊙●○△
重重帘幕掩堂中。
⊙○⊙●●○△
香渐远,
○●●
长烟袅□,
○○●●
光不定,
○●●
寒影摇红。
○●○△
偏奇处、
○○●
当庭月暗,
○○●●
吐焰如虹。
●●○△
红裳呈艳,
⊙○⊙●
丽蛾一见,
⊙○⊙●
无奈狂踪。
⊙●○△
试烦他纤手,
●⊙○○●
卷上纱笼。
⊙●○△
开正好,
○●●
银花照夜,
○○●●
堆不尽,
○●●
金粟凝空。
○●○△
叮咛语,
○○●
频将好事,
○○●●
来报主人公。
⊙●●○△
五八、祝英台近·春晚 辛弃疾
宝钗分,
●○○
桃叶渡,
○●▲
烟柳暗南浦。
⊙●●○▲
怕上层楼,
⊙●○○
十日九风雨。
⊙●●○▲
断肠点点飞红,
⊙○⊙●○○
都无人管,
⊙○○●
倩谁唤、
●⊙●
流莺声住。
⊙○○▲
鬓边觑,
●○▲
试把花卜归期,
⊙⊙⊙●○○
才簪又重数。
⊙○●●○▲
罗帐灯昏,
⊙●○○
哽咽梦中语。
⊙●●○▲
是他春带愁来,
⊙○⊙●○○
春归何处,
⊙○○▲
却不解、
●⊙●
带将愁去。
⊙○○▲
五九、南浦·春暮 程垓
金鸭懒薰香,
⊙●●○○
向晚来,
●●○
春酲一枕无绪。
○○⊙●○▲
浓绿涨瑶窗,
⊙●●○○
东风外,
○○●
吹尽乱红飞絮。
⊙●●○○▲
无言伫立,
○○●●
断肠惟有流莺语。
⊙○⊙●○○▲
碧云欲暮,
●○●▲
空惆怅韶华,
○⊙●○○
一时虚度。
⊙○○▲
追思旧日心情,
○○●●○○
记题叶西楼,
●○●○○
吹花南浦。
⊙○○▲
老去觉欢疏,
⊙●●○○
伤春恨、
○○●
都付断云残雨。
⊙●●○○▲
黄昏院落,
○○●●
问谁犹在凭栏处。
●○○●○○▲
可堪杜宇,
⊙○●▲
空只解声声,
⊙●●○○
催他春去。
⊙○○▲
六十、齐天乐·蟋蟀 姜夔
庾郎先自吟愁赋,
●○⊙●○○▲
凄凄更闻私语。
○○●○○▲
露湿铜铺,
●●○○
苔侵石井,
○○●●
都是曾听伊处。
⊙●⊙○○▲
哀音似诉,
○○●▲
正思妇无眠,
●⊙●○○
起寻机杼。
●○○▲
曲曲屏山,
●●○○
夜凉独自甚情绪。
●○⊙●●○▲
西窗又吹暗雨。
○○●○●▲
为谁频断续,
●○○●●
相和砧杵。
○●○▲
候馆吟秋,
●●○○
离宫吊月,
○○●●
别有伤心无数。
⊙●○○○▲
豳诗漫与,
○○●▲
笑篱落呼灯,
●⊙●○○
世间儿女。
●○○▲
写入琴丝,
●●○○
一声声更苦。
●○○●▲
六一、沁园春·有感 陆游
孤鹤归来,
⊙●○○
再过辽天,
●●○○
换尽旧人。
⊙●⊙△
念累累枯冢,
●⊙○⊙●
茫茫梦境,
⊙○⊙●
王侯蝼蚁,
⊙○⊙●
毕竟成尘。
⊙●○△
载酒园林,
⊙●○○
寻花巷陌,
⊙○⊙●
当日何曾轻负春。
⊙●○○⊙●△
流年改,
○○●
叹围腰带剩,
⊙○○●●
点鬓霜新。
●●○△
交亲散落如云。
○○●●○△
又岂料而今余此身。
●⊙●○○⊙●△
幸眼明身健,
●⊙○⊙●
茶甘饭软,
⊙○⊙●
非惟我老,
⊙○⊙●
更有人贫。
⊙●○△
躲尽危机,
⊙●○○
消残壮志,
⊙○⊙●
短艇湖中闲采□。
⊙●○○⊙●△
吾何恨,
○○●
有渔翁共醉,
●○○●●
溪友为邻。
⊙●○△
六二、醉太平·闺情 刘过
情高意真,
○○●△
眉长鬓青。
○○●△
小楼明月调筝,
⊙○⊙●○△
写春风数声。
●○○●△
思君忆君,
○○●△
魂牵梦萦。
○○●△
翠销香暖云屏,
⊙○⊙●○△
更那堪酒醒。
●○○●△
六三、喜迁莺·闰元宵 吴礼之
银蟾光彩,
⊙○○▲
喜稔岁闰正,
●⊙●⊙○
元宵还再。
○○○▲
乐事难并,
⊙●○○
佳时罕遇,
⊙○⊙●
依旧试灯何碍。
⊙●●○○▲
花市又移星汉,
⊙●●○○●
莲炬重芳人海。
○●○○○▲
尽勾引,
●⊙●
遍嬉游宝马,
●○○⊙●
香车喧隘。
⊙○○▲
晴快,
○▲
天意教、
○●○
人月更圆,
○●●○
偿足风流债。
⊙●○○▲
媚柳烟浓,
⊙●○○
夭桃红小,
⊙○⊙⊙
景物迥然堪爱。
⊙●●○○▲
巷陌笑声不断,
⊙●●○○●
襟袖余香仍在。
⊙●⊙○○▲
待归也,
●○●
便相期明日,
●○○⊙●
踏青挑菜。
⊙○○▲
六四、双双燕·本意 史达祖
过春社了,
⊙○●●
度帘幕中间,
●⊙●○○
去年尘冷。
●○○▲
差池欲住,
⊙○⊙●
试入旧巢相并。
⊙●●○○▲
还相雕梁藻井,
⊙●○○●▲
又软语、
●⊙●
商量不定。
○○⊙▲
飘然快拂花梢,
○○●●○○
翠尾分开红影。
●●○○○▲
芳径,
○▲
芹泥雨润。
○○●▲
爱贴地争飞,
●⊙●○○
竞夸轻俊。
●○○▲
红楼归晚,
⊙○○●
看足柳昏花暝。
●●●○○▲
应是栖香正稳,
⊙●○○●▲
便忘了、
●⊙●
天涯芳信。
○○⊙▲
愁损翠黛双蛾,
○⊙●●○○
日日画栏独凭。
●●⊙○⊙▲
六五、换巢鸾凤·春情 史达祖
人若梅娇,
⊙●○△
正愁横断坞,
●○○●●
梦绕溪桥。
⊙●○△
倚风融汉粉,
⊙○○●●
坐月怨秦箫。
●●●○△
相思因什到纤腰。
⊙○⊙●●○△
定知我今、
●○●○
无魂可销。
○○●△
佳期晚,
○○●
谩几度、
●⊙●
泪痕相照。
●○○▲ (换仄韵)
人悄,
○▲
天渺渺。
○●▲
花外语香,
○●⊙○
时透郎怀抱。
⊙●○○▲
暗握荑苗,
⊙●○○
乍尝樱颗,
⊙○○●
犹恨侵阶芳草。
⊙●⊙○○▲
天念王昌忒多情,
○●○○●○○
换巢鸾凤教偕老。
⊙○⊙●○○▲
温柔乡,
○○○
醉芙蓉、
●○○
一帐春晓。
⊙●○▲
六六、瑞鹤仙·风怀 史达祖
杏烟娇湿鬓,
⊙○○●▲
过杜若汀洲,
●⊙●○○
楚衣香润。
⊙○○▲
回头翠楼近,
○○●○▲
指鸳鸯沙上,
●○○○●
暗藏春恨。
⊙○○▲
归鞭隐隐,
○○●▲
便不念、
●⊙●
芳痕未稳。
○○●▲
自箫声、
●○○
吹落云东,
⊙●○○
再数故园花信。
⊙●●○○▲
谁问,
○▲
听歌窗罅,
⊙○○●
倚月钩栏,
●●○○
旧家轻俊。
●○○▲
芳心一寸,
⊙○⊙▲
相思后,
○○●
总灰尽。
●○▲
奈春风多事,
●○○○●
吹花摇柳,
⊙○○●
也把幽情唤醒。
⊙●○○●▲
对南溪、
●○○
桃萼翻红,
⊙●○○
又成瘦损。
●○●▲
六七、风入松·春园 吴文英
听风听雨过清明,
⊙○⊙●●○△
愁草瘗花铭。
⊙●●○△
楼前绿暗分携路,
⊙○●●○○●
一丝柳、
●○⊙
一寸柔情。
⊙●○△
料峭春寒中酒,
⊙●⊙○⊙●
迷离晓梦啼莺。
⊙○⊙●○△
西园日日扫林亭,
⊙○⊙●●○△
依旧赏新晴。
⊙●●○△
黄蜂频扑秋千索,
⊙○⊙●○○●
有当时、
●○⊙
纤手香凝。
⊙●○△
惆怅双鸳不到,
⊙●⊙○⊙●
幽阶一夜苔生。
⊙○⊙●○△
六八、一翦梅·春思 蒋捷
一片春愁带酒浇。
⊙●○○●●△
江上舟摇,
⊙●○△
楼上帘招,
⊙●○△
秋娘容与泰娘娇。
⊙○⊙●●○△
风又飘飘,
⊙●○△
雨又潇潇。
⊙●○△
何日云帆卸浦桥。
⊙●○○●●△
银字筝调,
⊙●○△
心字香烧,
⊙●○△
流光容易把人抛。
⊙○⊙●●○△
红了樱桃,
⊙●○△
绿了芭蕉。
⊙●○△
六九、永遇乐·绿阴 蒋捷
清逼池亭,
⊙●○○
润侵山阁,
⊙⊙○⊙●
云气凝聚。
⊙●⊙▲
未有蝉前,
⊙●○○
已无蝶后,
⊙○⊙●
花事随流水。
⊙●○○▲
西园支径,
⊙○○●
今朝重到,
⊙○⊙●
半碍醉筇吟袂。
⊙●●○○▲
除非是、
⊙○●
莺身瘦小,
○○●●
暗中引雏穿去。
⊙○●○○▲
梅檐滴溜,
⊙○⊙●
风来吹断,
⊙○○●
放得斜阳一缕。
●●○○⊙▲
玉子敲枰,
⊙●○○
香绡落翦,
⊙○⊙●
声度深几许。
⊙●○⊙▲
层层离恨,
⊙○○●
凄迷如此,
⊙○⊙●
点破漫烦轻絮。
⊙●●○○▲
应难认、
⊙○●
争春旧馆,
○○●●
倚红杏处。
⊙○●▲
七十、瑶台聚八仙·寄兴 张炎
秋月娟娟,
⊙●○△
人正远、
○⊙●
鱼雁待拂吟笺。
○●●●○△
也知游事,
●○○●
多在第二桥边。
○●●●○△
花底鸳鸯深处睡,
⊙●○○○●●
柳阴淡隔里湖船。
⊙○●●●○△
路绵绵。
●○△
梦吹旧曲,
●○●●
如此山川。
○●○△
平生几两谢屐,
○○⊙○●●
便放歌自得,
●⊙○●●
直上风烟。
●●○△
峭壁谁家,
●●○○
长啸竟落松前。
○●●●○△
十年孤剑万里,
⊙○⊙●●●
又何似、
●⊙●
畦分抱瓮泉。
○○⊙●△
中山酒、
○○●
且醉餐石髓,
●●○○●
白眼青天。
⊙●○△
七一、水龙吟·白莲 张炎
仙人掌上芙蓉,
○○⊙●○○
涓涓犹滴金盘露。
⊙○⊙●○○▲
轻妆照水,
⊙○●●
纤裳玉立,
⊙○●●
飘飘似舞。
⊙○●▲
几度消凝,
⊙●○○
满湖烟月,
⊙○○●
一汀鸥鹭。
⊙○○▲
记小舟夜悄,
●⊙○⊙●
波明香远,
⊙○⊙●
浑不见、
⊙●●
花开处。
○○▲
应是浣纱人妒,
⊙●⊙○○▲
褪红衣、
●○○
被谁轻误。
⊙○○▲
闲情淡雅,
⊙○●●
冶姿清润,
⊙○○●
凭娇待语。
⊙○●▲
隔浦相逢,
⊙●○○
偶然倾盖,
⊙○○●
似传心素。
⊙○○▲
怕湘皋佩解,
●○○●●
绿云十里,
⊙○⊙●
卷西风去。
●○○▲
七二、绮罗香·红叶 张炎
万里飞霜,
●●○○
千山落木,
○○●●
寒艳不招春妒。
⊙●●○○▲
枫冷吴江,
⊙●○○
独客又吟愁句。
⊙●●○○▲
正船舣、
●⊙⊙
流水孤村,
⊙●○○
似花绕、
●⊙●
斜阳芳树。
⊙○○▲
甚荒沟、
●○○
一片凄凉,
●●○○
载情不去载愁去。
⊙○⊙●●○▲
长安谁问倦旅,
○○○●●▲
羞见衰颜借酒,
○●○○⊙●
飘零如许。
⊙○○▲
漫倚新妆,
⊙●○○
不入洛阳花谱。
⊙●●○○▲
为回风、
●⊙⊙
起舞樽前,
⊙●○○
尽化作、
●⊙●
断霞千缕。
⊙○○▲
记阴阴、
●○○
绿遍江南,
●●○○
夜窗听暗雨。
●○○●▲
七三、疏影·梅影 张炎
黄昏片月,
○○●▲
似碎阴满地,
●○○●●
还更清绝。
⊙●○▲
枝北枝南,
⊙●○○
疑有疑无,
⊙●○○
几度背灯难折。
⊙⊙●⊙○▲
依稀倩女离魂处,
○○●●○○●
缓步出、
●●●
前村时节。
⊙○○▲
看夜深、
●●⊙
竹外横斜,
●●○○
应妒过云明灭。
⊙●●○○▲
窥镜蛾眉淡扫,
⊙●○○●●
为容不在貌,
●○⊙●●
独抱孤洁。
⊙●○▲
莫是花光,
⊙●○○
描取春痕,
⊙●○○
不怕丽谯吹彻。
⊙●●○○▲
还惊海上燃犀去,
○○●●○○●
照水底、
⊙●●
珊瑚疑活。
⊙○○▲
做弄得、
●●⊙
酒醒天寒,
⊙●○○
空对一庭香雪。
⊙●●○○▲
七四、采桑子·春暮 朱藻
幛泥油壁人归后,
⊙○⊙●○○●
满院花阴,
⊙●○△
楼影沉沉,
⊙●○△
中有伤春一片心。
⊙●○○⊙●△
闲穿绿树寻梅子,
⊙○⊙●○○●
斜日笼明,
⊙●○△
团扇风轻,
⊙●○△
一径黄花不避人。
⊙●○○⊙●△
七五、荆州亭·题柱 吴城小龙女
帘卷曲栏独倚,
⊙●⊙○⊙▲
江展暮云无际。
⊙●⊙○⊙▲
泪眼不曾晴,
⊙●●○○
家在吴头楚尾。
⊙●⊙○⊙▲
数点雪花乱委,
⊙●⊙○⊙▲
扑漉沙鸥惊起。
⊙●⊙○⊙▲
诗句欲成时,
⊙●●○○
没入苍烟丛里。
⊙●⊙○⊙▲
七六、醉花阴·重九 李清照
薄雾浓云愁永昼,
⊙●⊙○○●▲
瑞脑销金兽。
⊙●○○▲
佳节又重阳,
⊙●●○○
宝枕纱厨,
⊙●○○
昨夜凉初透。
⊙●○○▲
东篱把酒黄昏后,
⊙○⊙●○○▲
有暗香盈袖。
⊙●○○▲
莫道不销魂,
⊙●●○○
帘卷西风,
⊙●○○
人比黄花瘦。
⊙●○○▲
七七、凤凰台上忆吹箫·别情 李清照
香冷金猊,
⊙●○○
被翻红浪,
⊙○⊙●
起来慵自梳头。
⊙○⊙●○△
任宝奁尘满,
●●○○●
日上帘钩。
⊙●○△
生怕离怀别苦,
⊙●⊙○⊙●
多少事、
○⊙●
欲说还休。
⊙●○△
新来瘦,
○○●
非干病酒,
○○●●
不是悲秋。
⊙●○△
休休。
○△
这回去也,
⊙○●●
千万遍阳关,
⊙●●○○
也则难留。
⊙●○△
念武陵人远,
●⊙○○●
烟锁秦楼。
⊙●○△
惟有楼前流水,
⊙●⊙○⊙●
应念我、
○⊙●
终日凝眸。
⊙●○△
凝眸处,
○○●
从今又添,
○○●⊙
一段新愁。
⊙●○△
七八、声声慢·秋情 李清照
寻寻觅觅,
○○●●
冷冷清清,
●●○○
凄凄惨惨戚戚。
○○●●○▲
乍暖乍寒时候,
⊙●⊙○⊙●
最难将息。
⊙○○▲
三杯两盏淡酒,
○○●○⊙●
怎敌他、
●●○
晚来风急。
●○○▲
雁过也,
●●●
正伤心、
●○○
却是旧时相识。
⊙●⊙○⊙▲
满地黄花堆积。
⊙●⊙○⊙▲
憔悴损,
○●●
而今有谁堪摘。
⊙⊙●○⊙▲
守着窗儿,
●●○○
独自怎生得黑。
⊙●⊙○⊙▲
梧桐更兼细雨,
○○●○⊙●
到黄昏、
●○○
点点滴滴。
●○○▲
这次第,
●●●
怎一个、
●●●
愁字了得。
○●●▲
七九、南乡子·春闺 孙道绚
晓日压重檐,
⊙●●○△
斗帐春寒起未□。
⊙●○○●●△
天气困人梳洗懒,
⊙●⊙○○●●
眉尖,
○△
淡画春山不喜添。
⊙●○○●●△
闲把绣丝□,
⊙●●○△
认得金针又倒拈。
⊙●○○●●△
陌上游人归也未,
⊙●⊙○○●●
恹恹,
○△
满院杨花不卷帘。
⊙●○○●●△
八十、生查子·元夕 朱淑真
去年元夜时,
⊙○○●○
花市灯如昼。
⊙●○○▲
月上柳梢头,
⊙●●○○
人约黄昏后。
⊙●○○▲
今年元夜时,
⊙○○●○
月与灯依旧。
⊙●○○▲
不见去年人,
⊙●●○○
泪湿春衫袖。
⊙●○○▲
八一、鹧鸪天·别情 聂胜琼
玉惨花愁出凤城,
⊙●○○●●△
莲花楼下柳青青。
⊙○⊙●●○△
尊前一唱阳关曲,
⊙○⊙●○○●
别个人人第五程。
⊙●○○●●△
寻好梦,梦难成,
○●● ●○△
有谁知我此时情。
⊙○⊙●●○△
枕前泪共阶前雨,
⊙○⊙●○○●
隔个窗儿滴到明。
⊙●○○●●△
八二、人月圆·有感 吴激
南朝千古伤心事,
⊙○⊙●○○●
还唱后庭花。
⊙●●○△
旧时王谢,
⊙○⊙●
堂前燕子,
○○●●
飞向谁家。
⊙●○△
恍然一梦,
⊙○⊙●
天姿胜雪,
○○⊙●
宫鬓堆鸦。
⊙●○△
江州司马,
⊙○⊙●
青衫泪湿,
○○●●
同是天涯。
⊙●○△
八三、望海潮·凯旋舟次 折元礼
地雄河岳,
⊙○○●
疆分韩晋,
○○⊙●
潼关高压秦头。
⊙○⊙●○△
山倚断霞,
⊙●●○
江吞绝壁,
○○●●
野烟萦带沧洲。
⊙○⊙●○△
虎旆拥貔貅,
⊙●●○△
看阵云截岸,
●⊙○⊙●
霜气横秋。
⊙●○△
千雉严城,
⊙●○○
五更残角月如钩。
●○○●●○△
西风晓入貂裘。
○○●●○△
恨儒冠误我,
●○○⊙●
却羡兜牟。
⊙●○△
六郡少年,
⊙●●○
三关老将,
○○●●
贺兰烽火新收。
⊙○⊙●○△
天外岳莲楼,
○●●○○
挂几行雁字,
●⊙○⊙●
指引归舟。
⊙●○△
正好黄金换酒,
⊙●○○●●
羯鼓醉凉州。
●●●○△
八四、玉漏迟·咏怀 元好问
浙江归路杳,
●○○●▲
西南却羡,
○○●●
投林高鸟。
⊙○○▲
升斗微官,
⊙●○○
世累苦相萦绕。
●⊙●○○▲
不似麒麟殿里,
⊙●○○⊙●
又不与、
●⊙●
巢由同调。
○○○▲
时自笑,
○●●
虚名负我,
⊙○●●
半生吟啸。
●○○▲
扰扰马足车尘,
⊙⊙●●○○
被岁月无情,
●⊙●○○
暗消年少。
⊙○○▲
钟鼎山林,
⊙●○○
一事几时曾了。
⊙●●○○▲
四壁秋虫夜雨,
⊙●○○●●
更一点、
⊙●●
残灯斜照。
○○○▲
清镜晓,
○●●
白发又添多少。
⊙●●○○▲
八五、点绛唇·闺情 曾允元
一夜东风,
●●○○
枕边吹散愁多少。
⊙○⊙●○○▲
数声啼鸟,
●○○▲
梦转纱窗晓。
⊙●○○▲
来是春初,
⊙●○○
去是春将老。
⊙●○○▲
长亭道,
○○▲
一般芳草,
●○○▲
只有归时好。
⊙●○○▲
八六、满江红·金陵怀古 萨都拉
六代豪华,
⊙●○○
春去也、
⊙⊙●
更无消息。
⊙○⊙▲
空怅望,
⊙⊙●
山川形胜,
⊙○⊙●
已非畴昔。
●○○▲
王谢堂前双燕子,
⊙●⊙○○●●
乌衣巷口曾相识。
⊙○⊙●○○▲
听夜深寂寞打孤城,
●⊙○⊙●●○○
春潮急。
○○▲
思往事,
○⊙●
愁如织。
○○▲
怀故国,
○⊙●
空陈迹。
○○▲
但荒烟衰草,
●⊙○○●
乱鸦斜日。
●○○▲
玉树歌残秋露冷,
⊙●⊙○○●●
胭脂井坏寒□泣。
⊙○⊙●○○▲
到如今只有蒋山青,
●⊙○⊙●●○○
秦淮碧。
○○▲
八七、念奴娇·石头城 萨都拉
石头城上,
●○○●
望天低、
●○○
吴楚眼空无物。
⊙●●○○▲
指点六朝形胜地,
⊙●⊙○○●●
惟有青山如壁。
⊙●⊙○○▲
蔽日旌旗,
⊙●○○
连云樯橹,
○○⊙●
白骨纷如雪。
⊙●○○▲
一江南北,
⊙○○●
消磨多少豪杰。
⊙○⊙●○▲
寂寞避暑离宫,
⊙●⊙●○○
东风辇路,
○○⊙●
芳草年年发。
⊙●○○▲
落日无人松径冷,
⊙●⊙○○●●
鬼火高低明灭。
⊙●⊙○○▲
歌舞尊前,
⊙●○○
繁华镜里,
⊙○⊙●
暗换青青发。
⊙●○○▲
伤心千古,
⊙○○●
秦淮一片明月。
⊙○○●○▲
八八、陌上花·有怀 张翥
关山梦里,
⊙○●●
归来还又,
⊙○⊙●
岁华催晚。
⊙○○▲
马影鸡声,
⊙●○○
谙尽倦邮荒馆。
○●●○○▲
绿笺密记多情事,
⊙○⊙●○○●
一看一回肠断。
⊙●●○○▲
待殷勤寄与,
●⊙○●●
旧游莺燕,
⊙○○●
水流云散。
●○○▲
满罗衫是酒,
●○○●●
香痕凝处,
⊙○⊙●
唾碧啼红相半。
⊙●⊙○○▲
只恐梅花,
⊙●○○
瘦倚夜寒谁暖。
⊙●●○○▲
不成便没相逢日,
⊙○⊙●○○●
重整钗鸾筝雁。
○●⊙○○▲
但何郎纵有,
●⊙○●●
春风词笔,
⊙○○●
病怀浑懒。
●○○▲
八九、东风第一枝·忆梅 张翥
老树浑苔,
●●○○
横枝未叶,
○○●●
青春肯误芳约。
○○●●○▲
背阴未返冰魂,
⊙○●●○○
阳梢已含红萼。
⊙○●○⊙▲
佳人寒怯,
○○⊙●
谁惊起、
⊙⊙●
晓来梳掠。
⊙○○▲
是月斜、
●●⊙
花外么禽,
⊙●○○
霜冷竹间幽鹤。
⊙●●○○▲
云淡淡,
○●●
粉痕渐薄。
●○●▲
风细细,
○●●
冻香又落。
●○●▲
叩门喜伴金樽,
●○●●○○
倚栏怕听画角。
⊙○●○⊙▲
依稀梦里,
○○⊙●
记半面、
⊙⊙●
浅窥珠箔。
⊙○○▲
恁时得、
●○⊙
重写鸾笺,
⊙●○○
去访旧游东阁。
⊙●●○○▲
九十、摸鱼儿·送春 张翥
涨西湖、
●○○
半篙新雨,
⊙○○●
麴尘波外风软。
⊙○○●○▲
兰舟同上鸳鸯浦,
○○⊙●○○●
天气嫩寒轻暖。
⊙●⊙○○▲
帘半卷,
○●▲
度一缕歌云、
⊙●●○○
不碍桃花扇。
⊙●○○▲
莺娇燕婉,
○○●▲
任狂客无肠,
●⊙●○○
王孙有恨,
⊙○⊙●
莫放酒杯浅。
⊙●●○▲
垂杨岸,
○○●
何处红亭翠馆。
⊙●○○●▲
如今游兴全懒。
⊙○○●○▲
山容水态依然好,
○○⊙●○○●
惟有绮罗云散。
⊙●●○○▲
君不见,
○●▲
歌舞地、
⊙●●
青芜满目成秋苑。
○○⊙●○○▲
斜阳又晚,
○○●▲
正落絮飞花,
●⊙●○○
将春欲去,
⊙○⊙●
目送水天远。
⊙●●○▲
九一、多丽·西湖 张翥
晚山青,
●○△
一川云树冥冥。
●○⊙●○△
正参差、
●○○
烟凝紫翠,
⊙○⊙●
斜阳画出南屏。
⊙○⊙●○△
馆娃归、
●○○
吴台游鹿,
⊙○⊙●
铜仙去、
⊙⊙●
汉苑飞萤。
⊙●○△
怀古情多,
⊙●○○
凭高望极,
⊙○⊙●
且将樽酒慰飘零。
⊙○⊙●●○△
自湖上、
●⊙●
爱梅仙远,
⊙○⊙●
鹤梦几时醒。
⊙●●○△
空留得、
○○●
六桥疏柳,
⊙○⊙●
孤屿危亭。
⊙●○△
待苏堤、
●○○
歌声散尽,
⊙○⊙●
更须携妓西泠。
⊙○⊙●○△
藕花深,
●○○
雨凉翡翠,
⊙○⊙●
菰蒲软、
⊙⊙●
风弄蜻蜓。
⊙●○△
澄碧生秋,
⊙●○○
闹红驻景,
⊙○⊙●
采菱新唱最堪听。
⊙○⊙●●○△
见一片,
●⊙●
水天无际,
⊙○⊙●
渔火两三星。
⊙●●○△
多情月,
○○●
为人留照,
⊙○⊙●
未过前汀。
⊙●○△
九二、夺锦标·七夕 张埜
凉月横舟,
⊙●○○
银潢浸练,
○○●●
万里秋容如拭。
●●○○○▲
冉冉鸾骖鹤驭,
●●○○⊙●
桥倚高寒,
○●○○
鹊飞空碧。
●○○▲
问欢情几许,
●○○●●
早收拾、
●○⊙
新愁重织。
○○○▲
恨人间、
●○○
会少离多,
●●○○
万古千秋今夕。
●●○○○▲
谁念文园病客。
⊙●○○●▲
夜色沉沉,
●●○○
独抱一天岑寂。
●●○○○▲
忍记穿针亭榭,
●●○○⊙●
金鸭香寒,
○●○○
玉徽尘积。
●○○▲
凭新凉半枕,
●○○●●
又依稀、
●○⊙
行云消息。
○○○▲
听窗前、
●○○
泪雨浪浪,
●●○○
梦里檐声犹滴。
●●○○○▲
九三、眼儿媚·秋闺 刘基
萋萋烟草小楼西,
⊙○⊙●●○△
云压雁声低。
⊙●●○△
两行疏柳,
⊙○⊙●
一丝残照,
⊙○⊙●
万点鸦栖。
⊙●○△
春山碧树秋重绿,
⊙○⊙●○○●
人在武陵溪。
⊙●●○△
无情明月,
⊙○⊙●
有情归梦,
⊙○⊙●
同到幽闺。
⊙●○△
九四、误佳期·闺怨 汪懋麟
寒气暗侵帘幕,
⊙●⊙○○▲
孤负芳春小约。
⊙●⊙○●▲
庭梅开遍不归来,
⊙○⊙●●○○
直恁心情恶。
●●○○▲
独抱影儿眠,
⊙●●○○
背看灯花落。
⊙●○○▲
待他重与画眉时,
⊙○⊙●●○○
细数郎轻薄。
●●○○▲
九五、柳梢青·纪游 朱彝尊
障羞罗扇,
●○○▲
花时犹记,
⊙○○●
这边曾见。
⊙○○▲
曲录栏干,
⊙●○○
玲珑窗户,
⊙○○●
也都寻遍。
⊙○○▲
两峰依旧青青,
⊙○⊙●○○
但不比、
●⊙●
眉梢平远。
⊙○○▲
第一难忘,
⊙●○○
重来崔护,
⊙○○●
去年人面。
⊙○○▲
九六、解佩令·自题词集 朱彝尊
十年磨剑,
⊙○⊙●
五陵结客,
⊙○⊙●
把平生、
●○○
涕泪都飘尽。
⊙●○○▲
老去填词,
⊙●○○
一半是、
●⊙⊙
空中传恨。
⊙○○▲
几曾围,
⊙○○
燕钗蝉鬓。
⊙○⊙▲
不师秦七,
⊙○⊙●
不师黄九,
⊙○⊙●
倚新声、
●○○
玉田差近。
●○○▲
落拓江湖,
⊙●○○
且分付、
●⊙●
歌筵红粉。
⊙○○▲
料封侯、
●○○
白头无分。
●○⊙▲
九七、暗香·咏红豆 朱彝尊
凝珠吹黍,
⊙○○▲
似早梅乍萼,
●⊙○●●
新桐初乳。
⊙○○▲
莫是珊瑚,
●●⊙○
零乱敲残石家树。
○●○○●○▲
记得南中旧事,
⊙●○○●●
金齿屐、
⊙●●
小鬟蛮女。
⊙○○▲
向两岸、
●●●
树底盈盈,
⊙●○○
素手摘新雨。
⊙●●○▲
延伫。
○▲
碧云暮。
●○▲
休逗入茜裙,
⊙●●⊙○
欲寻无处。
●○○▲
唱歌归去,
●○⊙▲
先向绿窗饲鹦鹉。
○●⊙○●○▲
惆怅檀郎终远,
⊙●○○⊙●
待寄与、
⊙●●
相思犹阻。
⊙○○▲
烛影下,
●●●
开玉合,
○●●
背人偷数。
●○○▲
九八、庆春泽·纪恨 朱彝尊
桥影流虹,
⊙●○○
湖光映雪,
○○●●
翠帘不卷春深。
⊙○⊙●○△
一寸横波,
⊙●○○
断肠人在楼阴。
⊙○⊙●○△
游丝不系羊车住,
⊙○⊙●○○●
倩何人、
●○○
传语青禽。
⊙●○△
最难禁,
●○△
倚遍雕栏,
⊙●○○
梦遍罗衾。
⊙●○△
重来已是朝云散,
○○●●○○●
怅明珠佩冷,
●○○⊙●
紫玉烟沉。
⊙●○△
前度桃花,
⊙●○○
依然开满江浔。
⊙○⊙●○△
钟情怕到相思路,
⊙○⊙●○○●
盼长堤、
●○○
草尽红心。
⊙●○△
动愁吟,
●○△
碧落黄泉,
⊙●○○
两处谁寻。
⊙●○△
九九、春风袅娜·游丝 朱彝尊
倩东君着力,
●○○⊙●
系住韶华。
●●○△
穿小径,
○●●
漾晴沙。
●○△
正阴云笼日,
●○○⊙●
难寻野马,
⊙○⊙●
轻□染草,
○○●●
细绾秋蛇。
●●○△
燕蹴还低,
●●○○
莺衔忽溜,
○○⊙●
惹却黄须无数花。
●●○○○●△
纵许悠扬度朱户,
●●○○●○●
终愁人影隔窗纱。
○○○●●○△
惆怅谢娘池阁,
⊙●⊙○⊙●
湘帘乍卷,
○○●●
凝斜盼、
⊙○●
近拂檐牙。
●●○△
疏篱□,
○○●
短垣遮。
●○△
微风别院,
○○●●
好景谁家。
⊙●○△
红袖招时,
⊙●○○
偏随罗扇,
⊙○⊙●
玉鞭堕处,
⊙○●●
又逐香车。
●●○△
休憎轻薄,
○○⊙●
笑多情似我,
●○○⊙●
春心不定,
○○●●
飞梦天涯。
⊙●○△
一百、翠楼吟·魂 黄之隽
月魄荒唐,
●●○○
花灵仿佛,
○○●●
相携最无人处。
○○●○○▲
栏干芳草外,
⊙○○●●
忽惊转、
●○●
几声啼宇。
⊙○○▲
飘零何许,
○○⊙▲
似一缕游丝,
●●●○○
因风吹去。
○○⊙▲
浑无据,
○○▲
想应凄断,
●○○●
路旁酸雨。
●○○▲
日暮,
●▲
渺渺愁予,
○●○○
觉黯然销却,
●●○○●
别情离绪。
●○○▲
春阴楼外远,
⊙○○●●
入烟柳、
●○●
和莺私语。
⊙○○▲
连江暝树,
○○⊙▲
欲打点幽香,
●●●○○
随郎黏住。
○○⊙▲
能留否,
○○▲
只愁轻绝,
●○○●
化为飞絮。
●○○▲
辞章一道,好尚各殊,如讲学家各分门户。词有南北,出主入奴,喜疏快者,丽密以为病,主气行者,烹炼以为嗤,求悦于人难矣。予言不问人论何如,自叩用工甘苦,深造有得,天下非之而不顾。况知者愈少,传也必远,焜耀一时希贵哉。
周清真,诗家之李东川也。姜尧章,杜少陵也。吴梦窗,李玉溪也。张玉田,白香山也。诗至唐末,风气尽矣,词家起而争之,如文至齐、梁,风气尽矣,古文家起而争之。争之者何也,非谓文至六朝,诗至五代,无文与诗也,豪杰于兹,踵而为之,不过仍六朝、五代,故变其体格,独绝千古,此文人狡狯也。词至白石,疏宕极矣。梦窗辈起,以密丽争之。至梦窗而密丽又尽矣,白云以疏宕争之。三王之道若循环,皆图自树之方,非有优劣。况人之才质限于天,能疏宕者不能密丽,能密丽者不能疏宕。片玉善言羁旅,白云善言隐逸,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天也。
辛、刘之雄放,意在变风气,亦其才祇如此。东坡不耐此苦,随意为之,其所自立者多,故不拘拘于词中求生活。若梦窗舍词外,莫可竖立,故殚心血为之,是丹非朱,眼光未大。
词,诗家之贼,差以毫厘,失之千里。作诗,则词意词字不容出入。片玉人称善融唐诗,稼轩或用《楚辞》,此亦偶然,长处固不在是。如谓诗佳,何不诵唐诗。非谓诗之道大,词之道小,体格然也。
文章风气,如四序迁移,莫知为而为,故谓之运。左春右秋,冰虫之见,生今反古,是冬箑夏炉,乌乎能。安序顺天,愚者一得。昌黎起八代之衰,亦运使然。南唐二主,冯延巳之属,固为词家宗主,然是勾萌,枝叶未备。小山、耆卿,而春矣。清真、白石,而夏矣。梦窗、碧山,已秋矣。至白云,万宝告成,无可推徙,元故以曲继之。此天运之终也。
文体一变,鼻祖者不过一二人。充其变之所造,穷其变之所极,又不过数人。〈两都〉之后有〈两京〉、〈三都〉,词着者六七十家。其卓然成立,不过数人,岂易事哉。
词主谲谏,与诗同流。稼轩〈摸鱼儿〉,酒边〈阮郎归〉,鹿虔扆之金锁重门,谢克家之依依宫柳之属,所谓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此固有之。但不必如张皋文胶柱鼓瑟耳。
龙川〈水调歌头〉云:「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今应有一个半个耻和戎。」〈念奴娇〉云:「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世谓此等为洗金钗钿盒之鹿,不知洗之者在气骨,非在选字。周、姜绮语,不患大家。若以叫嚣粗觕为正雅,则未之闻。
尚密丽者失于雕凿。竹山之鹭曰琼丝,鸳曰绣羽。又霞铄帘珠,云蒸篆玉,翠簨翔龙,金枞跃凤之属,过于涩炼,若整疋绫罗,剪成寸寸。七宝楼台,盖薄之之辞。吴中七子,流弊如此。反是者又复鄙俚,山谷之村野,屯田之脱放,则伤雅矣。作者自酌其才,与何派相近,一篇之中,又不可杂合,不配色。意炼则辞警辟,自无浅俗之患。若夫兴往情来,召吕命律,吐纳山川,牢笼百代,又非饤饾所知矣。
词有定律,不能缅越,宋贤莫不确守成法。祥龄不解音律,然于上去字,未尝不谨。
梦窗足医滑易之病,不善学之,便流于晦。余谓词中之有梦窗,如诗中之有长吉。篇篇长吉,阅者易厌。篇篇梦窗,亦难悦目。篇篇梦窗,亦难悦目。
作词须择调,如〈满江红〉、〈沁园春〉、〈水调歌头〉、〈西江月〉等调,必不可染指,以其音调粗率板滞,必不细腻活脱也。
作词尤须择韵,如一调应十二个字作韵脚者,须有十三四字方可择用。若仅有十一个字可用,必至一韵牵强。词中一字未妥,通体且为之减色,况押韵不妥乎。是以作词先贵择韵。
词韵向无定本,惟沉去矜韵最妥,然失之太拘。且于通用兼收之处,未经宣说明白。余有《词韵指南》,传宋人不传之秘,将梓行以公同好。
词有名同,句之长短不同者,填者须注明从某人体。
学问到至高之境,无可言说。词之高妙在气味,不在字句也。能审其气味者,其唯储丽江乎。
牛鬼蛇神,诗中不忌,词则大忌。运用典故须活泼。
近人作词,尚端庄者如诗,尚流利者如曲。不知词自有界限,越其界限,即非词。蔗乡云:无才固不可作词,然逞才作词,词亦不佳。须敛才炼意,而以句调运之。词中四字对句,最要凝炼。如史梅溪云:「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只八个字,已将春雨画出。七字对贵流走。如梦窗〈倦寻芳〉云:「珠珞香消空念往,纱窗人老羞相见。」令人读去,忘其为对乃妙。
阅词者不独赏其词意,尤须审其节奏。节奏与词意俱佳,是为上品。
余尝取古人之拗句诵之,始上口似拗,久之觉非拗不可。盖阴阳清浊之间,自有一定之理。妄易之,则于音律不顺矣。
包慎伯明府云:感人之速莫如声,故词别名倚声。倚声得者又有三:曰清、曰脆、曰涩。不脆则声不成,脆矣而不清则腻,脆矣清矣而不涩则浮。
作词十六要诀:清、轻、新、雅、灵、脆、婉、转、留、托、澹、空、皱、韵、超、浑。
天之气清,人之品格高者,出笔必清。五采陆离,不知命意所在者,气未清也。清则眉目显,如水之鉴物无遁影,故贵清。
重则板,轻则圆。重则滞,轻则活。万钧之鼎,随手移去,岂不太妙。
陈言满纸,人云亦云,有何趣味。若目中未曾见者,忽焉睹之,则不觉拍案起舞矣,故贵新。
座中多市井之夫,语言面目,接之欲呕,以其欠雅也。街谈巷语,入文人之笔,便成绝妙文章。一句不雅,一字不雅,一韵不雅,皆足以累词,故贵雅。
惟灵能变,惟灵能通。反是则笨、则木,故贵灵。
莺语花间,动人听者,以其脆也。音如败鼓,人欲掩耳矣。故贵脆。
恐其平直,以曲折出之,谓之婉。如清真低声问数句,深得婉字之妙。
路已尽而复开出之,谓之转。如「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当时送行,共约雁归时。人赋归欤。雁归也,问人归如雁也无」,「甚近来翻致无书。书纵远,如何梦也都无」,皆用转笔,以见其妙者也。
何谓留,意欲畅达,词不能住,有一泻无余之病。贵能留住,如悬? 勒马,用于收处最宜。
何谓托,泥煞本题,词家最忌。托开说去,便不窘迫,即纵送之法也。
花之淡者其香清,友之淡者其情厚。耐人寻绎,正在于此,故贵淡。
天以空而高,水以空而明,性以空而悟。空则超,实则滞。
石以皱为贵,词亦然。能皱必无滑易之病,梦窗最善此。
韵即态也,美人之行动,能令人销魂者,以其韵致胜也。作词能摄取古人神韵必传矣。
识见低,则出句不超。超者,出乎寻常意计之外,白石多清超之句,宜学之。
何谓浑,如「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江上柳如? 。雁飞残月天」,「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皆以浑厚见长者也。词至浑,功候十分矣。
词成录出,粘于壁,隔一二日读之,不妥处自见。改去仍录出粘于壁,隔一二日再读之,不妥处又见。又改之如是数次,浅者深之,直者曲之,松者炼之,实者空之。然后录呈精于此者,求其评定,审其弃取之所由,便知五百年后,此作之传不传矣。
深而晦,不如浅而明也。惟有浅处,乃见深处之妙。譬如画家有密处,必有疏处。能深入不能显出,则晦。能流利不能蕴藉,则滑。能尖新不能浑成,则纤。能刻画不能超脱,则滞。一句一转,忽离忽合,使阅者眼光摇晃不定,技乃神矣。
用意须出人意外,出句如在人口头,便是佳作。
高澹婉约,艳丽苍莽,各分门户。欲高澹学太白、白石。欲婉约学清真、玉田。欲艳丽学飞卿、梦窗。欲苍莽学苹洲、花外。至于融情入景,因此起兴,千变万化,则由于神悟,非言语所能传也。
《词径》一卷,江山刘履芬藏本。内有脱叶。后见陈凝远校本,则见刘本所脱之淡字一条,赫然在目。然后孙氏所谓十六字要诀,乃是窥其全豹,是亦一大快事也。圭璋识。
附录
长洲孙君月坡,以词名道咸间。客金陵西江最久,刻所着词凡十余种。余以丙辰丁巳间,遇诸吴门。君年六十余,虽归里,家无一椽,僦居委巷中。一子妇、一女孙,亲操井臼。君日扶杖游行街巷,卖文易粟,取供朝夕。庚申寇乱,以老病死。晚年尝选所作为《零珠》、《碎玉》两编刻之。今余尚存刊本,内有脱叶,末由录补。《词径》一卷,尝以寄余京都,仅而获存。取以重刊,亦讲词学家不可少之书也。同治九年仲秋,江山刘履芬。
二水中分异旧时,河洲株柳少人知。 虬枝偃盖宜仙岛,碧干撑天入凤池。 古木有缘归净土,章台无分集寒鸱。 常随宝镫陪金勒,绝塞指挥万马嘶。
渠畔龙宫枕大堤,春风夹岸柳梢齐。 羊肠白道穿云出,雁齿红桥亚水低。 沽酒清阴时系马,招凉短槛几留题。 更添蜡屐游山兴,为问平湖西复西。
和风和雨点苔纹,漠漠残香静里闻。 林下积来全似雪,岭头飞去半为云。 不须横管吹江郭,最惜空枝冷夕曛。 回首孤山山下路,霜禽粉蝶任纷纷。
虞山去吴城才百里,屡欲游,未果。辛丑秋,将之江阴,舟行山下,望剑门入云际,未及登。丙午春,复如江阴,泊舟山麓,入吾谷,榜人诡云:“距剑门二十里。”仍未及登。 壬子正月八日,偕张子少弋、叶生中理往游,宿陶氏。明晨,天欲雨,客无意往,余已治筇屐,不能阻。自城北沿缘六七里,入破山寺,唐常建咏诗处,今潭名空心,取诗中意也。遂从破龙涧而上,山脉怒坼,赭石纵横,神物爪角痕,时隐时露。相传龙与神斗,龙不胜,破其山而去。说近荒惑,然有迹象,似可信。行四五里,层折而度,越峦岭,跻蹬道,遂陟椒极。有土坯磈礧,疑古时冢,然无碑碣志谁某。升望海墩,东向凝睇。是时云光黯甚,迷漫一色,莫辨瀛海。顷之,雨至,山有古寺可驻足,得少休憩。雨歇,取径而南,益露奇境:龈腭摩天,崭绝中断,两崖相嵌,如关斯劈,如刃斯立,是为剑门。以剑州、大剑、小剑拟之,肖其形也。侧足延,不忍舍去。遇山僧,更问名胜处。僧指南为太公石室;南而西为招真宫,为读书台;西北为拂水岩,水下奔如虹,颓风逆施,倒跃而上,上拂数十丈,又西有三杳石、石城、石门,山后有石洞通海,时潜海物,人莫能名。余识其言,欲问道往游,而云之飞浮浮,风之来冽冽,时雨飘洒,沾衣湿裘,而余与客难暂留矣。少霁,自山之面下,困惫而归。自是春阴连旬,不能更游。 噫嘻!虞山近在百里,两经其下,为践游屐。今之其地矣,又稍识面目,而幽邃窈窕,俱未探历。心甚怏怏。然天下之境,涉而即得,得而辄尽者,始焉欣欣,继焉索索,欲求余味,而了不可得,而得之甚艰,且得半而止者,转使人有无穷之思也。呜呼!岂独寻山也哉!
出镇淮门,循小秦淮折而北,陂岸起伏多态,竹木蓊郁,清流映带。人家多因水为园亭树石,溪塘幽窃而明瑟,颇尽四时之美。拿小艇,循河西北行,林木尽处,有桥宛然,如垂虹下饮于涧;又如丽人靓妆袨服,流照明镜中,所谓红桥也。 游人登平山堂,率至法海寺,舍舟而陆径,必出红桥下。桥四面触皆人家荷塘。六七月间,菡萏作花,香闻数里,青帘白舫,络绎如织,良谓胜游矣。予数往来北郭,必过红桥,顾而乐之。 登桥四望,忽复徘徊感叹。当哀乐之交乘于中,往往不能自喻其故。王谢冶城之语,景晏牛山之悲,今之视昔,亦有怨耶!壬寅季夏之望,与箨庵、茶村、伯玑诸子,倚歌而和之。箨庵继成一章,予以属和。 嗟乎!丝竹陶写,何必中年;山水清音,自成佳话,予与诸子聚散不恒,良会未易遘,而红桥之名,或反因诸子而得传于后世,增怀古凭吊者之徘徊感叹如予今日,未可知者。
金陵自北门桥西行二里,得小仓山,山自清凉胚胎,分两岭而下,尽桥而止。蜿蜒狭长,中有清池水田,俗号干河沿。河未干时,清凉山为南唐避暑所,盛可想也。凡称金陵之胜者,南曰雨花台,西南曰莫愁湖,北曰钟山,东曰冶城,东北曰孝陵,曰鸡鸣寺。登小仓山,诸景隆然上浮。凡江湖之大,云烟之变,非山之所有者,皆山之所有也。 康熙时,织造隋公当山之北巅,构堂皇,缭垣牖,树之荻千章,桂千畦,都人游者,翕然盛一时,号曰随园。因其姓也。后三十年,余宰江宁,园倾且颓弛,其室为酒肆,舆台嚾呶,禽鸟厌之不肯妪伏,百卉芜谢,春风不能花。余恻然而悲,问其值,曰三百金,购以月俸。茨墙剪园,易檐改途。随其高,为置江楼;随其下,为置溪亭;随其夹涧,为之桥;随其湍流,为之舟;随其地之隆中而欹侧也,为缀峰岫;随其蓊郁而旷也,为设宧窔。或扶而起之,或挤而止之,皆随其丰杀繁瘠,就势取景,而莫之夭阏者,故仍名曰随园,同其音,易其义。 落成叹曰:“使吾官于此,则月一至焉;使吾居于此,则日日至焉。二者不可得兼,舍官而取园者也。”遂乞病,率弟香亭、甥湄君移书史居随园。闻之苏子曰:“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然则余之仕与不仕,与居兹园之久与不久,亦随之而已。夫两物之能相易者,其一物之足以胜之也。余竟以一官易此园,园之奇,可以见矣。 己巳三月记。
岁在壬午,余与晦木泽望入四明,自雪窦返至过云。雰霭淟浊,蒸满山谷,云乱不飞,瀑危弗落,遐路窈然。夜行撤烛,雾露沾衣,岚寒折骨,相视褫气。呼嗟咽续,忽尔冥霁地表。云敛天末,万物改观,浩然目夺。小草珠圆,长条玉洁,珑松插于幽篁,缨络缠于萝阙。琮俯仰,金奏石搏。虽一叶一茎之微,亦莫不冰缠而雾结。余愕眙而叹曰:“此非所谓木冰乎?春秋书之,五行志之,奈何当吾地而有此异也?”言未卒,有居僧笑于傍曰:“是奚足异?山中苦寒,才入冬月,风起云落,即冻飘山,以故霜雪常积也。” 盖其地当万山之中,嚣尘沸响,扃人间。屯烟佛照,无殊阴火之潜,故为葕阳之所不入。去平原一万八千丈,刚风疾轮,侵铄心骨。南箕哆口,飞廉弭节;土囊大隧,所在而是。故为勃郁烦冤之所不散,溪回壑转,蛟螭蠖蛰,山鬼窈窕,腥风之冲动,震瀑之敲嗑。天呵地吼,阴崖冱穴,聚雹堆冰,故为玄冥之所长驾;群峰灌顶,北斗堕脅,藜蓬臭蔚,虽焦原竭泽,巫吁魃舞。常如夜行秋爽,故为曜灵之所割匿。且其怪松入枫,礜石罔草,碎碑埋甎,枯胔碧骨,皆足以兴吐云雨。而仙宫神治,山岳炳灵,高僧悬记,冶鸟木客,窅崒幽深。其气皆敛而不扬,故恒寒而无燠。 余乃喟然曰:“嗟乎!同一寒暑,有不听命于造化之地;同一过忒,有无关于吉凶之占。居其间者,亦岂无凌峰掘药,高言畸行,无与于人世治乱之数者乎?”余方龃龉世度,将欲过而问之。
身阅兴亡浩劫空,两朝文献一衰翁。 无官未害餐周粟,有史深愁失楚弓。 行殿幽兰悲夜火,故都乔木泣秋风。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当年粉黛,何处笙箫?罢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 白鸟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
谢却兰桡信杖藜,千峰盘磴入花畦。 晴云度影迷三径,暗水流香冷一溪。 僧寺多藏深树里,人家半在夕阳西。 登临更上朝元阁,满壁苔痕没旧题。
孤城铁瓮四山围,绝顶高秋坐落晖。 眼见长江趋大海,青天却似向西飞。
其一珍重游人入画图,楼台绣错与茵铺。宋家万里中原土,博得钱塘十顷湖。其二画罗纨扇总如云,细草新泥簇蝶裙。孤愤何关儿女事,踏青争上岳王坟!其三鱼羹宋嫂六桥无,原是樊楼旧酒垆。宣索可怜停玉食,官家和泪话东都。其四梅花亦作黍离看,野水荒坟绕一湾。肠断黄金台下客,更传天语到孤山。其五珠襦玉匣出昭陵,杜宇斜阳不可听。千树桃花万条柳,六桥无地种冬青。
其一胜国巡游地,孤城有废宫。周垣春草外,园殿夕阳下。狐搰沙翻雪,鸱蹲树啸风。唯馀旧村落,鸡犬似新丰。其二雾隐前山烧,林开小市灯。软沙平受月,春水细流冰。远望穷高下,孤怀感废兴。白头遗老在,指点十三陵。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山中多晚凉,清风厉秋节。 遥瞻四五峰,壁立皆奇绝。 修竹傍林开,乔松倚岩列。 黄菊散芳丛,清泉凝白雪。 对此怀素心,千里共明月。 愿保幽贞姿,岁寒双皎洁。
客路逢秋思易伤,江天烟景正苍凉。 依然极浦生秋水,终古寒潮送夕阳。 高士几回亭草绿?梅仙一去岭云荒。 临风不见南来雁,书札何由达豫章?
爽气荐金风,新凉入衣袂。 朝露流青桐,旭日光生媚。 轩窗坐临江,烟影浮轻翠。 竹树带飞岚,荇藻俱明丽。 双鸥浴回波,蹴荡晴光坠。 风帆云外来,隐见都深致。 渔网次第张,钓饵各呈技。 苟得亦偶然,贪求本无谓。 远雁下平沙,嘹亮遗凄唳。 幽怀本不穷,况当心目费。 淡淡横朝烟,脉脉深秋思。
玉带生,文信国所遗砚也。予见之吴下,既摹其铭而装池之,且为之歌曰:玉带生,吾语汝:汝产自端州,汝来自横浦。幸免事降表,佥名谢道清,亦不识大都承旨赵孟俯。能令信公喜,辟汝置幕府。当年文墨宾,代汝一一数:参军谁?谢皐羽;寮佐谁?邓中甫;弟子谁?王炎午。独汝形躯短小,风貌朴古;步不能趋,口不能语:既无鹳之鹆之活眼睛,兼少犀纹彪纹好眉妩;赖有忠信存,波涛孰敢侮?是时丞相气尚豪,可怜一舟之外无尺土,共汝草檄飞书意良苦。四十四字铭厥背,爱汝心坚刚不吐。自从转战屡丧师,天之所坏不可支。惊心柴市日,慷慨且诵临终诗,疾风蓬勃扬沙时。传有十义士,表以石塔藏公尸。生也亡命何所之?或云西台上,唏发一叟涕涟洏,手击竹如意,生时亦相随。冬青成阴陵骨朽,百年踪迹人莫知。会稽张思廉,逢生赋长句。抱遗老人阁笔看,七客寮中敢(口夭)怒?吾今遇汝沧浪亭,漆匣初开紫衣露,海桑陵谷又经三百秋,以手摩挱尚如故。洗汝池上之寒泉,漂汝林端之霏雾;俾汝畏留天地间,墨花恣洒鹅毛素。
穆湖莲叶小于钱,卧柳虽多不碍船。两岸新苗才过雨,夕阳沟水响溪田。屋上鸠鸣谷雨开,横塘游女荡船回。桃花落后蚕齐浴,竹笋抽时燕便来。
西亭石竹新作芽,游丝已罥樱桃花。 鸣鸠乳燕春欲晚,杖藜时复话田家。 田家父老向我说,“谷雨久过三月节。 春田龟坼苗不滋,犹赖立春三日雪。” 我闻此语重叹息,瘠土年年事耕织。 暮闻穷巷叱牛归,晓见公家催赋入。 去年旸雨幸无愆,稍稍三农获晏食。 春来谷赋复伤农,不见饥鸟啄余粒。 即今土亢不可耕,布谷飞飞朝暮鸣。 舂莩作饭藜作羹,吁嗟荆益方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