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世间难得惟兄弟,贤阃调和更罕稀,旌表门闾教人作话儿。
(小生)想他每结义时,要学关张的。言语总成虚,寻思太无知。那些恩德!那些仁义!(贴)嫡亲兄弟受凌逼,娘行杀狗劝夫回,骨肉团圆不暂离。(合前)。
(生)愚蠢孙华,情偏意迷,全亏家有贤妻。(旦)今朝兄弟共怡怡,堪笑乔人枉用机。
(生、旦、小生、净、丑上。生)当日大雪纷纷,故意将人撇在窘。盗去玉环宝钞,潜地归家,两下平分。感吾兄弟背回门,反生恶意将他恨。兄弟是嫡亲,从今莫把闲言论。
(贴上)不听好言语,镇日间无情无绪。羡我院君多伶俐,设下机谋,手足又和美。我员外当初听信乔人,赶出兄弟。我院君杀狗劝夫,回心转意,弟兄和睦。不想柳龙卿、胡子传今早又到我家,道员外不睬,又到官府出首员外杀人,小官人埋尸。为此院君亲往府尹处诉明,尚未回来,不知怎生决断了?。
(外、生、旦、小生)笑你每怎招取,到这世如何推抵?谩诲人已后毋得忘义!。
(净、丑)告论你,要你钱财图个富贵,何曾知被枷招罪!(小生)好愚痴,论富贵大眼难容恕。情节已显然,千虚不抵一实。
你曾知口是心非,忘恩与失义,到如今尚故如此,早招取重情断罪,(外)宛转周全你,更迟疑定不姑恕。
(净、丑)孙华杀人是实,孙荣移尸去,假妆成狗是乔的。(生)你不说赏雪醉迷,跌倒在雪儿取,拐玉环你回家去?。
(外)孙院君忒贤慧,为丈夫和你结义,信谗言赶逐兄弟狼狈。(旦)奴计杀狗穿衣袂,遣丈夫令你移尸,你忘恩负义,不肯前去。
(外)既没高见识,怎图人小富贵?原旨的福成祸,被告的忧变喜。你两个昧心贼,忘恩失了义。杀狗的没气志,背尸骸有礼义。被告的没理会,告状的失了意志。男儿,兀的不是赛关张刘备,验得他两个口是心非。(旦)妾送得男儿小叔当堂跪,险些个遭刑际,争些个受禁持,兀的不是家有贤妻!。
(生、小生、净、丑、末上)领指挥,同往城南去,掘出尸骸非人类,却是狗子穿衣袂。果然是杀狗劝夫,杀狗劝夫。
(旦)听拜禀,杀狗非心欲,劝谏儿大相和睦。相公若旨垂清目,奴家分福,奴家分福。
(外)吾表文,奏上朝廷去,我王必降天恩露,加官进禄封贤妇。因祸致福,因祸致福。
(旦)告恩官抬明镜,杀的是戌生命。
(旦)相公清廉平正,果然是怀揣明镜。结义兄弟,我夫不三省,亲昆仲,赶出受苦说不尽,故此奴家巧计生。
(小生)告得恩官试听,孙荣是杀人凶身。(净、丑介)爷爷,小的两个不是诬告的!(外)你因何杀人?(小生)爷爷,小人呵!被哥哥赶出,破窑中吃苦辛,因怀恨,临门故杀平人命,陷害哥哥怨恨心。
(外)你每休得避隐,虚事从不入公门,实事怎生,到此不尽情?还不认,硬棒软索披头棍,拷打扌朋扒怎地禁!。
念孙华是京都小民,那柳龙卿、胡子传呵,他两个全无忠信。昔日共他,结义作弟兄,相勾引。近日他窘迫不随顺,妄捏虚词恼大尹。
告禀龙图大尹,状告那孙华孙荣。昨夜三更,悄然来叩门,道杀人命,要教我两人偷埋殡。望乞恩官详事因。
(生、小生)闻知府尹清廉,望高抬明镜。
幸得一人有庆,万民咸赖康宁。蛮夷拱手米皈顺,奉国泰民清。
(旦上)闻知我小叔与儿夫,被龙卿、子传拖拽去公堂里,妄告他杀人罪。奴家夜来不曾况详细,不知是狗穿人衣袂。弄巧成拙是愚痴,怎知好意番成恶意!。
(生)怎赛得关张义气?眼睁睁割袍断义。(净、丑)犯官司难觑面皮,又何必说是讲非?擒住伊,扯住伊,到官司吉凶便知。
(丑)杀人罪犯难轻恕,实事难抵对。害人一命,还人一命,有钱难买罪。(小生)逞胡言,生奸计,天理不容你!(净,丑)(合前)。
(生)笑你两个忘恩义,为甚把咀擒住?(小生)常言狗有湿草义,马有摹缰志。(净)恼得人恶怒起,趱步即拖去。(合)算来谁是谁不是,到官司明白处。
(净、丑)你杀了人,使孙荣埋尸葬躯。
(生、小生)请出去离,这狂言实难信伊!(净、丑)你休强嘴,便教你灾祸忽起。(生、小生)忘恩负义无知贼!当初效学关张的,倒做了孙庞斗使计。
(生)雪儿下共醉迷,拐玉环先自归。
(净、丑)孙员外听拜启,我当初共伊结义。(生)亏你还说结义,惶恐惶恐!(净)夜来非诈心疼,兄弟应知得罪,是真难灭假除易。(小生)休多说,假饶染就干红色,也被傍人道是非。
(净、丑上。净)昨晚孙兄,到家中来扣门,(丑)有尸教咱埋殡,我每不行从。(净)今日去叫他,须留我每吃几钟。(丑)若还不肯,教他立见凶。
(旦)须则三人结义,结义,今日显出乔的。信谗言使虚脾,宜自省改前非。(合前)。
明日办个筵席,筵席,把家私付与兄弟,兄弟。(小生)谢哥哥转心意,结义的再休题。
(小生上)背尸骸出城去离,幸喜得巡军皆睡,且喜街上,没个人迹。埋他在土沙中深草径,荒郊外回来贺喜。
(生、旦)许多时缘何未归?眼巴。
追想当时,三人共结义,今日里显出乔的。(旦上)论的亲凶吉事相济,自古及今,已改非从是。
(小生上)哥哥嫂嫂回家去,心下休疑虑,多应中计矣!喜得门头,巡军皆睡,将尸埋在土沙中,回去说详细。
论杀狗劝夫,古今罕见来。兄弟又成乖,今番有恩爱。傍人道来,我院君贤达,人间没赛。正是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飞灾。
取结义的背死骸,多应两人不肯来。今取小官人,他却肯前来。冤只可解,兄弟和睦,亲亲相爱。分与家财,小官人苦尽甘来。
(贴上)独守房儿,懒拈针指,潜移步,探因依。官人与院君说详细,我一言都尽知。昨日院君设计,果然叫两个结义的不来。如今已去叫小官人移尸,他决然肯来,真个是亲无怨也,今番必定弟兄相和,皆是院君如此。
(末)思亲念旧回心意,吴忠甚欢喜。人道院君贤,今日果如是。(合前)。
(小生)不拣甚事都休理,交付与小兄弟。都莫管尸骸,孙荣背将去。(合前)。
(旦)当初你共他结义,效关张胜刘备。死事替承当,抬尸怎不去?(合前)。
(生)思之两个忘恩的,教人恨切齿。错认定盘星,教缘我不是。(合)把从前是非,再休提起。从此水团圆,骨肉再和美。
打虎须还亲兄弟,上阵无过父子兵,自今莫把亲为陌路人!。
(小生)与君同气,与君同气。一个父娘生,难忘了这些恩和义,手足亲。从今休得再讲论。倘或事生发,哥哥,你莫胡招认,兄弟替着哥哥认。
你平白地将咱赶出门,杀人来唤我去埋形。你今打些不干净,须要对证。(生、旦作慌介。小生)唬得他夫妇战兢兢,一个个胆丧心惊。
(小生)往日哥打骂人生怒嗔,今日缘何战兢跪咱每?请兄起来休还礼,男儿膝下有黄金。
(小生)嫂嫂行不由径,(旦)开门!。
(小生)蓦听得甚人敲门,莫不是巡捕军兵?(旦)开门!(小生)仔细听来却是妇人声。且住,记得金精曾戏窦仪,你是何方兴妖鬼精?(巳)我是良人。(小生)既是良人。因何夜扣门?莫非是见情思景?待我把这门再紧拴上。劝伊家及早回心,莫教恼乱春心!。
只见玉兔尔升,寂寂夜深人静,冷清清掩上窑门。纸衾单,芦席冷。孤眠独醒对寒灯,知他是甚般情兴!。
(小生上)自恨生米时不利,遭此孤穷,十分惭愧。未知何日上云梯?那时节才显得英雄豪气!。
(末上)离门儿,离门儿心惊胆碎,步疾去如飞。到城南破窑,了事便回归。
(生)你往窑中探信音,必竟见假真。
(生)却遣吴忠杀他人,吉凶事无凭。
(生)从来结义深,他还沦旨我怎生禁?休误人言难信。夫妻有话且三分,未可全抛一片心。
(旦)官人听拜禀,窑中兄弟是你的亲,唤他必然肯。教君识破假和真,自古的亲无怨心。
(生)听咱说事因,一人心痛,一个腰疼,假意佯推病。果然日久见人心,到此方知没义人。
(且)你结交恩义深,不知因甚反面忘恩?我劝你不从听,霸王空有重瞳目,官人,有眼何曾识好人!。
(生)吾家本善良,赖祖宗积趱,富贵非常。谁知今日祸起萧墙!斟量,自不合酒性刚。道出言语触伊行,都撇漾,夫妻义重休挂心肠。
从来不自量,信那人常说,赛过关张。却不道死事替你承当?思量,口是心非都调谎。
(旦上)停针闷坐心疑虑,盼望儿夫未见归,镇夜倚门无情绪。多应说与,两个推托,不肯替移尸。
结交义好,我与伊钱供养老小。你当初对我曾道,当自效犬马之报。养军千日用在一朝,到此方知没下梢。
我忽然闪气,赛不过关张结义。(生)兄弟,你曾说有事替我。(丑)你杀人命合当偿,怎教我替你埋尸?(生)我与你是好兄弟,怎么说这话?。
当初言定,赛关张结交义深。他前日说道杀人替我偿命,今日反面忘恩。心非口是这般人,行短天教一世贫。
忽然心痛。(生)兄弟赛关张!(净)赛不过关张弟兄。哥哥杀了几个?(生)只是一个。
赛关张结义做知交,事急心忙遗忘了。浑家见识高,混起这根苗,真乃要贤夫祸少。这里已是柳龙卿门首了,不免叫一声。兄弟开门!(净内应介)是谁?(生)是我,兄弟。(净上)来了。
(生)非说口,非说口,两个知心友。若请他,若请他,断然不落后。(合前)(生)院君,如今我便占。(旦)你快去,我只在此处等候你来。
(旦)结交的,结交的,待他恩深厚。急请来,急请来,到此移尸首。(合)莫停留,莫停留,便去休,便去休,拖尸首葬了,免惹忧愁。
(旦)奴试听君说元因,心下添忧闷。回言三省,若到官时,先且捉亲邻,唤问凶身。君不认,遭打讯,你怎禁?急早商量,莫待祸生。
(生)因带酒回到后门,一跌疼难忍。回首看时,瞥见一人,跌倒在草径,呼唤不醒。忙扶起,血沾手,污我身。不知何人,杀死他身?。
(生作醉,净、丑扶上)欢宴醉,归来早,不觉黄昏至也。
化一狗,假如人,撇他在后园门。孙员外匆忙见,料无能辨假真!杀人,教他结义的难承认,销魂,须知是亲人到底亲。
(外扮土地上)略驾祥云,霎时便临凡世。
(贴)我官人,近日来不知怎生,偏向外人亲。每日里同饮同坐同行,把兄弟逐出受贫。娘行劝抵死不听。杀狗扮人形,设着此计,必须改过心。
(旦)计谋成,杀一狗撇在后门,扮妆似人形。试看来鲜血遍污衣巾,我儿夫必道是人,猛然间魄散魂惊。若问我原因,说着几句,教他自猛心省。(合)愿得回心后,爱兄弟远别他人。
(净)将狗儿扯将来忙杀取,看起垂珠泪,怎的割舍得?愿你超生去,院君你自作区处。
忽听得,忽听得,叫声惨凄。忙来看,忙来看,顿觉心碎。愿他早早脱生去,休得要堕轮回。
杀一狗,杀一狗,生魂那里?思量起,思量起,泪珠暗垂。当初养你防家计,谁知道今日有灾危!(杀介。旦、贴上)。
(贴)软弱立身之本,论刚强惹祸之胎。利刀割水两难开,好语解人金腰带。多年邻舍,且宜忍耐,休发言语,冤只可解,依然两下人情在。
(净)是我不合口,如今改过,已往修来。院君容恕望怜哀,一床锦被都遮盖。多年邻舍,非关吝财,其间就里,好难布摆,踌蹰再四难轻卖。
(旦)狗子坚执不卖,便出言道语,恼人心怀,仔细思量为何来?王婆你好不相待!多年邻舍,茶酒往来,些须小事,不遂我怀,从今休把我门儿踹。
(净)这狗子从小养成,割舍得害他一命?院君休得把人轻。空有金,空有银,纵有珍珠,休得倚富吞贫。
(贴)算远亲不如近邻,你何须苦苦执性?要狗合药救人命。休怒嗔,休怒嗔,出语伤人,算一狗直甚?。
(旦)要一狗合药甚紧?告婆婆且休忧闷。与婆婆隔壁住年深,一半邻,一半亲。且宜思忖,休教失了人情。
因感病不痊,合药用多般。要买婆婆一黄犬,特与婆婆饯一贯。
谁人叫王婆!叫得我声恁速。待我开门看则个,呀!元来是迎春姐姐忙万福。
(贴)官人煞不量度,把小官人无罪赶出漂泊。分文不与,又无亲识相依托,破窑中受尽凄凉,那曾知哥哥行恶?(合前)。
(旦)心间事难推索,我官人作事全不知错。存心不善,结交非义谋凶恶,更不思手足之亲,把骨肉埋在沟壑。(合)唬得人战战兢兢,扑簌簌泪珠偷落。
(旦上)手足之亲,无故赶出,今日里又生恶意。(贴上)娘行力谏不从,遣人无语嗟吁。
(夫)领指挥,领指挥。待等一更至,换衣装改庞儿前去。到得破窑中,他有翼如何逃避。魄散魂飞,把尸骸撇在水里。(合前)。
(旦)信他,脱空弄虚,空教你通今博古。你杀人坐狱,那时不管顾。听嘱付,吃酒弟兄千个有,临难之时一个无。
(生)妇女,不识就里,结义的强如骨肉,吉凶祸福,好歹必替吾。越添怒,常言道恨小非君子,果是无毒不丈夫。
(旦)小事,他便替你,杀人事不肯当抵。君还犯罪,有钱谁救你?听奴语,船到岸边先修理,莫等江心补漏迟。
(生)我妻,听说就里,不杀他怎消恶气!恶缘聚会,拚个直恁的,不足虑。两个兄弟曾说誓,纵有官司他替取。
(旦)听君言语,果然是当局者迷。无故杀子孙亦有罪。(生)便是官府知道了,无过只要使钱。(旦)直恁下得谋杀同气。(生)不怕,只要我钱,不要我命。(旦)阳世有钱来买罪,阴司怎生饶得你?劝我夫把家私做主,劝我夫把家私做主。
奴婢欺主,料孙荣令他恁地。我说与两个亲兄弟,教谋计害了孙二,无人处打死,撇在水里,不然暗把刀杀取。免得我吃人笑耻,免得我吃人笑耻。
(生上)今日上坟时,一口气嘿嘿嗟吁,思之堪恨奴欺主。多应我弟,想必孙荣教唆那王老如是。
(外)愿学田真泣树,泣树,取回兄弟同居,同居。美风俗,辨亲疏,兄与弟两和睦,欢喜煞老农夫。
(外)你抛弃手足,疏远骨肉,非亲是亲,全不省悟。一朝马转刀横,只恐悔不当初。
(外)员外祖上置田屋,攒下家私传父母,你得来全不费工夫,不想窑中人受苦?。
你缘何无故调拨我恩主,赶兄弟在破窑内落泊,历尽艰苦?搬老婆舌头败风俗,你两个甚豪富?真乃天教一世苦!。
(外)乔人物,那些是人间大丈夫!说得个者也之乎,说得个者也之乎,难道你文章满腹。不识羞?酸饿儒!。
(外)奈田真哭泣痛苦。田真哭一会去了,两兄弟也泪珠扑簌。两兄弟也哭一会去了。只因这场痛哭,惊动了上界玉帝,见他兄弟不忍分开,洒下甘露来,救活了此树。感天地暗相扶,花开如故。三弟兄道:"先因树死分居,如今荆树重生,我兄弟也该重合了。"弟和兄再成一处,依然手足,同居如故。因此上义居流传万古。
(外)那妇女每心肠太毒,见不从便生嫉妒。暗藏奸计,等男儿出去,这妇人等他丈夫出去了,(生)却怎的?(外)将门道紫荆花,把长钉钉,热汤泼,教花死树枯。
(外)是田真兄弟和媳妇,这妇人叫田三嫂。(净、丑)田三嫂是搅家精。(外)这妇女刁唆他丈夫,要兄弟分开两处。(生)他丈夫怎么说?(外)夫见说便推阻。田广和妻说:"我兄弟三人有愿在前,若要分时,待门首紫荆花树死,方可分开。"直待花树死便分居。
听老夫从头拜覆,这画儿略堪驻目。
你两个是死鬼,我两个是活鬼,有名叫做拖狗皮。买些生姜,擦出眼泪。(合前)。
(生)生事之,死葬之,祭之以礼浇奠取。(净偷酒吃介。生)兄弟,你方才筛的酒,怎么不见了?(丑)想是孙阿伯吃了。(净)待我来斟酒。
(净、丑上)闻知道哥哥上坟,上坟,强如拾得珠珍,珠珍。急急前来问事因,结义人算来强如手足亲。
时遇寒食感孝情,办虔心特来拜坟。一杯美酒浇奠,使人不觉泪零。纸钱高挂坟头,略表孝情。酒肴罗列坟头,乞赐受领。
(生上)日暖融和景明媚,和风扇夜开琼蕊。(末、丑)古墓坟头,儿孙来至,列香纸祭之以礼。
(丑跪介)见官人,忠孝心,思量后口头忒紧,不合出言伤触了大人,如今悔之不尽。
(末)告官人,听拜禀。宅门里每日忙奔,念吴忠委实官身,不由己一言难尽!。
(小生)见吴忠,珠泪倾,许多时不见你每头影,你缘何背主忘恩?思量你好没人情!。
(丑)官人听我言:世事只如此。只重衣衫,那重人贤慧!如今只重钱和势,你恁贫寒识甚高低?一领布衫,比不得咱每的?何须共你争闲气!。
佳节是清明,孙荣拜坟庭,思量起珠泪零。爹娘,望你阴中受领。一杯鲁酒列芳庭,一陌纸钱直得甚?表扬小儿穷孝心。
想爹娘养孙荣,抚养已艰辛,三年乳哺恩爱深,推干就湿多劳顿。养儿长成,爹娘一命倾,痛思我父母珠泪零。
(小生上)芳草铺茵,夭桃喷火,丝丝细柳拖金。捻指光阴,使人无限伤情。归家暖阁排宴饮,才过了除夕,正遇元宵,游赏花灯,又早清明。感叹孩儿孝顺情,痛思父母泪偷零。去年记得兄和弟,同到坟前拜祖亲。今岁里,赶出门,哥哥豪富我身贫。正是坟前不敢高声哭,恐怕人闻也断魂。今日却是清明佳节,孙荣别无孝顺,寻得一陌纸钱,叫化得半瓶酒在此,不免去祖宗父母坟前拜扫,聊表孙荣穷孝顺。说话之间,已到父母坟前。(哭介)。
悲欢离合情千古,雪月风花景四时,女貌郎才能有几?。
(旦)山阴佳趣,山阴佳趣,想羲之当日设筵席。群贤毕会,兰亭修禊,至今留题。恣赏名园内,千葩万卉,鼓乐盈耳。见齐郎共麻婆,舞得仡戏。争如我共伊沈醉归,霓裳舞柳腰纤细。(合前)。
(生)游人如蚁,游人如蚁,紫陌红尘拂面飞。秋千蹙起,夭桃临水,翠柳盈堤。牡丹独豪贵,百花怎比?翠红深处,见才子共佳人,并肩低语。踏青斗草撒满地,贪欢宴堕簪遣珥。(合前)。
(旦)阳和天气,阳和天气,梅子青青燕子飞。春随人意,催花雨细,绽开群蕊。海棠胭脂染,娇如美女,动人情意儿。见游蜂趁粉蝶,往来园内。争如共伊不暂离,同携手闹花丛里。(合前)。
(生上)才过烧灯,不觉又逢寒食,草铺茵万花堆绮。(旦上)向西郊,堪玩赏,红娇绿媚。步西郊,山阴右军修禊。
(外)老倒无成,九十三年是他门下人。来朝亲诣坟头去,管取劝他回心。自古来帝君有臣,无纳谏忠言听信。(合前)。
(丑)不必入城,明日东人要上坟。若蒙劝解回心转,男儿感得恩深。太公曾伏侍他祖亲,忠言语不敢不听。(合前)。
(外)世上为人,兄弟不亲谁是亲?不思共乳同胞义,又不念手足之恩。我如今和伊到城,说几句劝我东人。(合前)。
劝解不听,未审东人却怎生。只听结义相调引,割舍背义忘恩。小官人从来本分,平白地赶出门庭。(合)若得劝回心,取回兄弟,永远和顺。
(丑上)跋涉古道,不惮迢迢去路遥,院君严命敢辞劳!王老忠言劝必好,真个是妻贤夫祸少。
(外扮白须王老上)银须霜鬓,世。
(丑)思之自古常言,家和万事成。我东人怎不思省?转教安童前去,请王老劝官人。兀的不是谢得贤院君。(合前)。
(贴)那王老九十三岁,伏侍祖上亲。也须听从今改正,撇了结交的,思念手足亲。休得把至亲如陌路人。(合前)。
(旦)你说与王老听,明日东人要上坟。劝官人须教三省,休恁痴迷执性。结义两无情,亲者到底只是亲。(合)将兄弟赶出门,非亲却是亲。仗托王公直语忠言,劝官人回转心。
几阵催花雨初霁,和风至艳阳天气。(贴)清白微黄,娇红嫩绿,妆点名园佳致。(旦)窗外日光弹指过,庭前花影座间移。迎春,时光似箭,自从小官人被员外赶出,不觉又半载矣。
(贴上)光阴荏苒疾似箭,追思往事怎生言,遣人珠泪涟。去时节暖阁排筵,转眼清明在目前。
(净、丑)你好忒执性!你好不思忖!好言语你每全不听。(小生)不论告,由我每。不争竞,由我每。(净、丑)全然不忖骂咱每,犹兀自假惺惺!忠言逆耳,反生怒嗔。良药苦口,敢恶骂人!(外)大家休得要争竞,莫失信,且安分。
(小生)你好忒胡逞!你好不本分!教我争,你有何安稳?(净、丑)不听道,忒煞村!不依教,该受贫。(外)算来贫富是前因,皆由命岂由人!。
(小生)你与哥哥结义胜嫡亲,敢恁的反面忘恩!我哥哥行使些糖蜜口,我根底刁唆休论。我哥哥有眼何曾识好人?你只宜假不宜真。
(小生)败风俗,歹言语怎听?没家法,坏乱人伦。(净、丑)我两个替你告如何?(小生)逞奸狡,刁唆人告论,君子貌,小人心!。
(小生)与哥哥一个父娘生,却把我做陌路之人。(净、丑)怎么他又发迹,你又贫苦?。
(小生)我一时穷,一箪食,一瓢饮。常忧道,不忧贫。(净)只是这般,几时会发迹?(小生)我多豪迈,多才调,多聪俊,管一跃,跳过龙门。
(小生)时人何异古时人?自古贤愚不等。(净、丑)如何见得贤愚?(小生)贤者正直无谗佞,愚蠢的言而无信,处处有君子小人。(净、丑)君子小人固有,我两个比众不同。(小生)吾一日三省其身。
岂不闻伊尹未逢时,(净、丑)又来通文了。(小生)向莘野锄耕。(净、丑)还有谁来?。
(小生上)日有阴晴,月有亏盈,算人无久富长贫。秋来自然黄叶飘零,到春来,花重吐,柳拖金。
(丑)骗人钱钞环儿,指望于分入己。怎知跌破那环儿,钞与别人将去。
(净)子传听说因依,咱每和你商议。夜来忽地生一计,说起教伊欢喜。
敬重他人如珍宝,把亲者轻如粪草,劝谏不从空自恼。
(旦)是甚人说起根苗?扯着他当官陈告。葫芦提赶打,好没分晓。(生)从此今朝为始,休得多言多语寻烦恼。前生注定不相饶,兄弟不和都是命里招。(旦)劝员外免煎熬。
(贴)转念取同乳同胞,忍教他一身无靠?破窑中寂寞,怨恨难消。(旦)他每日沿街哀告,告人求食,受苦伤怀抱。你每日常快乐醉陶陶。(生)不道孙荣志量高,赎毒药害吾曹。
(生)伊家不晓,思之失笑。妇人家有甚机谋,言三语四,只管絮絮叨叨。(旦)自古常言人道,逆耳忠言,苦口良药妙。劝君不省反焦躁,冷地思量自烦恼,舌果是斩身刀。
(旦)员外,你和他结义,心肠奸狡,到底不是坚牢。心非口是,只恐笑里藏刀。(生)是我三人结义,赛过关张,永远学管鲍。你不知就里乱言敢胡道。(旦)恐怕将来没下梢,空惹得外人笑。
(贴)告官人听咨启,岂不晓其中意?我娘行贤达聪明,提说故事比喻。曹丕妒忌休学取,愿学昭王怜兄弟。望员外息怒停嗔,从是改非。赛过关张,到底都是乔的。
(生)偶因观《三国志》,曹操子曹丕的,因兄弟广记多才,七步已成诗句。兄妒忌恐怕他夺位,定计施谋杀兄弟。我端详细察因依,兄杀弟有理。曹丕见识,正合着我意。
(旦)看一本楚昭王真贤慧,弃妻子怜兄弟。伊不念共乳同胞,割舍赶他出去。念小叔真狼狈,我夫哀怜回心意,破窑内收取兄弟回归,同享富贵。效昭王爱亲,休学曹丕。
生居画阁兰堂里,忽听院君言语。千般百计,只为员外不听取。
一时楚国封登位,万民乐业太平时,致使流传作话儿。(贴捧茶上)。
妻子易得之,妻子易得之,兄弟难轻弃。若还死去时,算来难得重相会。两班文武,山呼声沸,扬尘罢舞蹈毕,皆欢喜。
再整旧华夷,再整旧华夷,重睹江山丽。满朝朱紫,依旧还朝内。再立妃子,安居宫里,俄然又生太子昭王喜。
身与申包胥,身与申包胥,领着精兵至,来救昭王,遂与吴军相迎敌。两国争战,杀吴军退,群臣会请昭王回朝去。
太子泪双垂,太子泪双垂,投入江儿水。风静浪平,楚王蹬岸离船去。暗忆太子,偷弹珠泪,投西楚往晋国奔逃去。
俄然风浪滔天,荡却船儿把身不住。船艄奏启告我王,请一位疏者落水。船艄奏曰:"告我王,小船不堪重载,况风浪太急,告我王,请一位疏者落水,"昭王曰:"船内寡人、御弟、夫人、太子四人,皆是我亲,那一位是疏者?"船艄曰:"若不请一位下水,恐害一船性命。"当时有御弟欠身而起:"小臣情愿下水。"昭王扯住衣袖道:"御弟不可,不可!兄弟手足之义,如何使得!"当时夫人欠身而起道:"子童情愿下水。"那昭王就无语。夫人欠身而起,奈顷刻天惨云迷,似落花趁着流水,悠悠大江东去。
(旦)吴国兵强,遂起兵征战,楚国难敌。昭王败走,到楚江无渡,心下踌躇。(生)那时节怎么了?(旦)昭王正在忧疑之际,移时见一艄子,驾一叶扁舟来至,救昭王御弟夫人太子离去。
平生恋色,有忠臣伍奢,直谏获罪。伊儿伍尚,入朝齐杀取。有次子伍员,不肯赴召,欲报父兄之冤。子胥奔走吴国里,借兵马投入楚地。两军交战鸣鼙,金鼓震动天地。
今朝我夫不沉醉,独坐书斋看古书。前去问因依,忠言劝愿回心意。
(生上)细思孙二煞无徒,使计藏奸要害吾。虽然赶出去,遭穷困此身蓝缕。
(末)告官人放心,告官人放心,且休愁闷,人若孝悌天心顺。但朝夕院君,但朝夕院君,劝戒我东人,不久自回心。(合前)。
(小生)把家私占了,把家私占了,因甚不争竞?只因要我家法正。我宁可受苦,我宁可受苦,不敢怨家兄,教人自愁闷。(合)在破窑中冷落,在破窑中冷落,举目谁人是亲?闷怀无尽!。
(末)听说事因,贤达院君常劝戒官人不听。(小生)守清贫,且安分。去谒高门求口食,路上哀告人。(合前)。
见着你每,珠泪暗倾,思往日教人懊恨!(末)见官人,没精神。遣吴忠珠泪流,似刀剜碎心。(合)受饥寒,煞害得壁尽离倾。
(末)见官人珠泪满腮,骨瘦如柴,后全没些光彩。有十贯现钱,舍的自己财,将不出来,端的是少些休怪。(小生不受介)。
(末)宅上事如麻,都要去解,那得工夫前来。出于我无奈,非不用心,非不挂怀。望东人凡百事可怜担带。
三人共赏雪,吃得醺醺醉。撇我哥哥跌倒在深雪里,他两个撇了你自先回。却不道赛过关张有义气?冷清清冻死你做街头鬼,又还是孙荣背负你归。孙员外,你临危不见了赛关张,方信道打虎还须亲兄弟。
(小生上)夜来背负兄归,冤我偷了环儿。心下自伤悲,好教我泪珠暗垂。
镇日坦饮酒杯,等待得他不醉归,再把忠言相劝取。
(旦)小叔知礼攻书,又怎肯怀着恶意?信他人搬喋是非,把亲生兄弟逐出去,每日劝戒不听取。(贴)同胞共乳,手足之义,割舍把他轻弃,将家私恃长不分取。小官人晓诗书,知礼义,尽让兄不肯说,他又何曾说是说非?(合)论得来谁是谁不是,何日劝得心意回?。
(旦)昨宵际晚时,见小叔背负员外归。穿一领百衲破衣,睚睚瘦得不中觑,铁心肠见了珠泪垂。(贴)一饭未曾举箸,员外酒醒喝起,便道他偷了环儿。更不分说几句,便拳踢乱打逐出去,破窑内受苦伊怎知!。
(旦同贴上,旦)默默思量怨我夫,赶兄弟无辜。(贴)弃亲结义两无徒,忠言谏,生嗔怒,反不足。
(丑)钱落手中,寻思跌破凶。干与他将去,杳无踪。(合前)。
(净)当初放钱,十年本利浓。扣算钱无数,总成空。(合前)。
(末)你两个歹凶,拐钱图使用。怎知遇着我,你手拿空。(合)好似雁从天上过,急忙归去炒油葱。
(净、丑)夜来因吃酒,大雪中跌倒孙兄,让他落后。拿了他靴中两锭钞,又把玉环拐走。怎知今日跌破,我两个如蓝提水走归家,篮内何曾有?干呕气,惹场羞。
(净)我算一年本利,该着二十锭钞也么喳。算也算得好,说也说得好,番来覆去,覆去番来算得好。(丑)我算二年本利,该着四十锭钞也么喳。算也算得好,说也说得好,番来覆去,覆去番来算得好。
(旦)官人且请归房内,叔叔回归下处,待等明朝复探取。
(旦)休得发怒起,思量大道理,他拐钱拿宝贝,如何敢来此处也?(贴)望官人回嗔作喜,好念着同胞兄弟。到如今失物怨谁,自不合好酒沈醉倒雪里。
(小生)望息雷电威,可怜小兄弟,本是好心肠,谁想反成恶意也!(生)你一身穷困,敢起着不良之意。把还我饶你去离,稍迟延打教你一命丧泉世。(打介,旦、贴劝介)。
(生)这乞才不道理。(又打介。旦)员外,你倒在雪里,就是别人背了你回来,也要与他些酒钱。一个嫡亲兄弟,背了你回来,你怎么只管要打他?(生)我早上带十三锭钞出去,八锭买了羊脂玉环,三锭还了酒钱,还剩两锭钞与玉环,都在靴桶里。若在便罢了,若没有,一定是他偷了。迎春看来!(贴应看介)没有。(旦)那一只再看。(贴又看介)也没有。
(生)打伊泼丑生,怎敢到此处!恶向胆边生,教人怒从心起也。(小生)适来路里,见吾兄倒在街衢。是孙荣背负你归,多谢得贤达嫂嫂留住赐乞食。
(旦)遍身泥水,满头巾似银铺砌。员外,你每常间和柳龙卿、胡子传两个,吃得酒淹衫袖湿,花压帽檐低,撇下得赛关张亲兄弟。(小生)嫂嫂,你曾说与,哥哥酒醒自支持,一声喝起先惊惧。兀的是妇人家那怕男儿,去留无计。
韩信当时,漂母哀怜赐与食,时运至,拜将封侯多富贵。二官人请饭。(小生接作吃介,生伸腰,小生慌堕箸介)呀!唬得我一双箸拿不住放不得,一口饭吞不进吐不出,嫂赐食,一似吕太后的筵席。
(小生)谢得恩意赐饭食,只恐哥哥酒醒禁持,劈面便打,不如忍饿回归。(旦)叔叔休虑,你哥哥酒醉常贪睡。(小生)醒来怎么好?(旦)醒来我自支持,我妇人家岂怕男儿?(贴持饭上)。
(小生)纷纷触目柳花飞,奈我无食无衣。荡风冒雪,干谒有谁怜敢?担饥受冷,到黄昏独自回窑去,见吾兄倒在雪里,是孙荣背负回归。
(旦)他从早离门儿。(小生)与谁为伴?(旦)与两个乔人排会,终朝宴乐,他两个却自先回。若非小叔,险些儿冻死在深雪里。背归来再生人世,不知他倒在何处?。
(旦上)晚来云布密,凛凛朔风送寒威。俄然见六出花飞,长空一色,万里如银砌。(贴上)当此际,雪正飞,庆赏丰年祥瑞。同宴乐排筵,满饮羊羔拚沉醉。
看看背过平康巷,哥哥酒醒从头想,兄弟是嫡亲结义的都是谎。
兄见短,咱见长。哥哥,你把身子略放松些便好,那知做兄弟的,两三日没有水米打牙,你是这等拖住了,教我那里背得起?苦嗄!我全无气力,须当勉强。念取同胞亲兄长,手足之情,手足之情,怕甚山遥路长!。
哥哥的,哥哥的倚强恃长。亲兄弟,亲兄弟意怎敢忘?好歹背你回家去,山可哥打骂何妨!。
欲送你到家,寻思惨伤。哥哥酒醒,祸起萧墙。谁教你上门自取灾映!只愁雪上更加箱,这顿拳头怎当!(背生走介)。
三人踏雪同宴赏,他两个先自回归,撇你在长街上。(生作醉语介)二位贤弟赛关张。(小生)口是心非,休想赛关张!到此方知他调谎,从今后休把亲撇漾。
这容庞,好似孙大郎。(惊介)唬得我魂飘荡,退后趋前心意忙。那堪柳絮梨花下得恁狂。似这般冷飕飕,寒凛凛,哥哥怎当?自忖量,自感伤,怕这雪冻死了兄长。怎禁得扑簌簌泪出痛肠!哥哥,你和柳龙卿、胡子传出来,。
有一个醉汉倒在街坊,大雪纷纷下,看着惨伤。我好意教你开门早商量,笼些火焰,教他吃口滚汤。救人一命活,胜造七级浮屠福寿昌。你若不开门,后倘或死亡,带累邻家遭祸殃。
我待不管他,欲待不睬他。(作走,内扮土地扯住介)放手,放手!后面有人似扯住了咱,莫不是孙荣有些牵挂?回头看他,回头看他,不由人两泪如麻。
先自悲伤,又遭一跌痛怎当。抬身忍痛回头望,见一汉酒醉倒在街傍。汉子,你吃得这般大醉,倒在此雪里,何不省一口与我孙荣吃了,你也不见得这等醉了,我也不见得这般饥寒。我把古人比与你听:本待学刘伶入醉乡;你如今倒在雪里,又像一个古人,好一似卧冰王祥。呀!看看冷逼寒冻神魂丧,早难道酒解愁肠。
哥哥占田庄,教兄弟受凄凉。本是同胞养,又不是两爹娘。我穿的是粗衣破裳,你吃的是美洒肥羊。哥哥嗄!心下自思量,白忖量,若不思量后,分明是铁打心肠!。
(净、丑)前缘夙世做知交,赛关张强如管鲍,相携同步不辞劳。柳绵飘,梨花飞绕。(合前)。
酒保无知,故意教他来笑耻。堪恨乔才辈,恼得心儿碎。呸!吃了这场亏,教人呕气。吃得醺醺。拚却今宵醉,痛饮前村踏雪山。
(生同净、丑上。生)严威正加,满空中如盐撒下。长安多少卖酒人家,料应此际增高价。长安三尺雪,尽道十年丰。二位兄弟,方才舍下吃酒,吃得不爽利,还到酒肆中去。(净、丑)前面新开一个酒馆在那里。(走介)酒家有么?(末上)造成春夏秋冬酒,卖与东西南北人。三位官人请上楼去。
一撮糠粞,熬口粥汤充肚饥。放下连糠米,怎得这水?呸!这雪就是了。着上冰和水。这柴被雪打湿了,那里烧得着?我铺下还有一把干柴在那里,拿他来烧了,且再处。(作转跌介)呀!踢翻了瓦瓶儿,教我好难存济。冻死在窑中,做一个饥寒鬼。拨尽寒炉一夜灰。
天惨云迷,你看城郭村庄尽掩扉。孙荣枉读诗书,到如今呵!一字不堪煮,怎得柴和米。吁!想蒙正守窑时,虽然困守破窑,还有妻儿相倚。似我孙荣,欲并谁为侣?回首无人形影随。
(小生破衣上)长空云黯黯,那堪狂雪交加。飞柳絮,舞梨花。孤身遭冻馁,何方干谒豪家?空叹息,自嗟呀。
世上为人,兄弟不亲谁是亲?须念生身父母,共乳同胞,休戚难分。咳!孙员外,你结交终日醉醺醺,却教骨肉遭穷困。天理何存!任你满帆风使,终有个水穷山尽。
(外)看伊貌聪俊,非是已下人。目下虽然流落,必然日后荣华,劝你捱时运。汉子,老夫有个所在,你可权住。(小生)公公,什么所在?(外)你权守困,莫恨贫,有所破瓦窑,暂安顿。
(小生)我身蓝缕没半文,饥寒两字难过存。又没个所在安身,又没个人怜悯。争似我,拚此身,丧江中,免劳困。
(外)听伊诉愁闷,教人不忍闻。本是同胞兄弟,你哥直恁无情,下得将伊摈。倘然伊富贵,他受贫,教他自寻思,可心肯?。
(小生)孙员外是我兄,(外)令兄可是与柳龙卿、胡子传结义的孙华么?(小生)正是,将孙荣赶逐无投奔。(外)你怎么不到前面店中安歇?。
江水远,恨悠悠,教人羞耻向谁求?枉自腹藏千古事,但趁一江清水向东流。
乱荒荒婆婆前去。急煎煎留他不住,冷清清独立在此,懒怯怯暗自垂双泪。婆婆开门!我叫你,何曾应半句儿?又不是梨花带雨把门深闭,教我举目无亲倚靠谁?思之。思之泪暗垂。难捱,虚飘飘命怎期?。
(丑)你即请行。迟时生受。(小生)吃定赶逐,无人搭救。(合前)。
婆扯带,婆扯带,小二把衣袖抽,倒拽横拖,身不自由。(净、丑)衣服准房钱,胡乱可受。休得迟延,吃吾脚手。
(小生)休剥去,休剥去,留与我遮羞。再四哀求,不肯放手。(净、丑)欠债合还钱,无礼干休。急急剥下,可免出丑。
(小生上)听呼唤,出房前,不知有甚言?寻思此事泪涟涟,原来是婆婆讨钱。
(丑上)方才睡,正酣眠,甚人只管缠?摩挲两眼出房前。我只道是谁叫,原来是阿娘老虔。
(净上)开食店,得多年,声名天下传。那人久住不还钱,管取教伊吃拳。
(合)四时游赏多欢宴,三公不换此芳年,也是我和你夙世修来百福全。
(生)瞥见,朔风吹起彤云,帘幕乱飘绵。银砌玉妆,覆地漫天,都喜兆成丰年。(旦、贴)幽轩,尽教簇满红炉,观梅消遣。(合前)。
(贴)天然,但愿人月团圆,千里共婵娟。天朗气清,渐渐金风。时送桂花香远。堪羡,好向百尺楼前,玩月消遣。(合前)。
(旦)俄然,笋成竿,荷展盖。高柳噪新蝉。池畔避署,撒发披襟,欢笑同乐莲船。迷恋,好向流水亭前,纳凉消遣。(合前)。
草芊芊,花苒苒,轻暖艳阳天。才子艳质,簇拥名园,嬉戏笑蹙秋千。排筵,好向花柳亭前,寻芳消遣。(合)我和你双双游赏欢宴。
(生上)积玉堆金多富贵,幸遇太平年岁。(旦、贴上)今世夫妻,前缘匹配,美满共谐连理。
乞可怜相周庇,奈此身无所依,止求半室权居住。有日天相吉人,依旧春风棠棣,房金价多共少当如意,决不有负相连累。结草衔环,报伊恩义。
(小生)望婆婆听吾告,孙荣本富豪。
(小生上)吾命窘,自嗟呀,哥哥同甚念头差?赶出此身无依倚,使人今夜落谁家?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我孙荣被哥赶逐出来,没处安身,不免到王大姑店中借住几时,再作区处。此间已是了,婆婆有么?(净)呀!官人请坐。(小生)有坐。(净)官人家居何处?姓甚名谁?。
(净扮王婆上)命儿孤,没丈夫。三十年来独自宿,开个店儿清又楚。往来官员士大夫,谁不识王大姑。
(贴)娘行听告,常言人道:热心闲管招非,冷眼无些烦恼。(旦)迎春,你如今不要开口罢!(贴)奴不合口多,奴不合口多,惹得官人嗔叫,累娘焦燥。自今朝,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
(旦)忠言不听,生出恶性。(贴)把几句回他,怕怎么?(旦)欲要把几句回他,又恐怕夫妻争竞。只落得外人,只落得外人,胡言讲论。(贴)院君,外人讲论些什么来?(旦)讲论家不和顺。自评论,耐了一时气,家和万事成。
(旦)同枝连气,同胞共乳。不念手足之亲,听信乔人言语。将兄弟赶出,将兄弟赶出,不容完聚,教人谈议。好痴迷,假饶染就干红色,也被傍人讲是非。
(生)贤妻听启,孙荣无理。他要赎毒药害我身躯,把我家私占取。险些儿中了,险些儿中了,牢笼巧计。院君,被我赶出门去。(旦、贴)原来赶出去了,苦呵!(生)细思之,指望我遭毒于,我先将小计施。
(旦)常言道要知心事,但听他口中言语。不知员外怒着谁,从头至尾,说与奴家知会。迎春,员外醉了,且安置他睡了罢。(生)兄弟请酒,你吃一杯。(旦、贴)员外,这里是家里了。(生作醒介)呸!还要对你说,叵耐……(旦、贴)叵耐那个?(生)叵耐孙二无理!(旦、贴)二叔却便怎么?。
(贴)员外吃得醺醺醉,我娘行自宜仔细。着些言语问因依,莫激他性发,好意反成恶意。
(生作醉上)三杯酒万事和气,又何妨每日沉醉。思量孙二太无知,伊来害我,我又如何饶你?。
自古及今结义的,除非管鲍更有谁?那一个人情得到底?院君,员外回来,怎生谏他一谏便好?(旦)是如此。
(旦)他效学昔日关张结义,不思量久后有头无尾。岂知他是调谎的,使虚心冷气,刁唆员外得如是。(贴)我东人枉恁地多伶俐,落圈匮总不知,把骨肉下得轻弃。你好直恁的,不思量手足恩深,岂知同胞义。谩教人无语泪双垂,说着后心碎。
(末)告且听启:小官人镇日攻书,被东人急呼至,说着几句,百般打骂赶出去。(贴)果恁的,奈我官人心性急,似撮盐入火内。猜着就里,又敢是听人胡语?。
默默嗟吁,哽咽垂双泪。直入画堂覆知,此事好伤悲。(旦)试问取,末审何人亏负你?你缘何垂双泪?不知怎地,你从头一一说与。
(旦上)倾国芳容正娇媚,家豪富比陶朱。(贴上)郎才女貌非凡比,宿缘相会,今世效于飞。
(合)贺喜得他出外,自今后不许再上门阶。结义兄弟称心怀,同心同气同欢快。有茶有酒,朝往暮来。无愁无虑,分忧替灾,三人真个关张赛。(下)。
(小生)被打出门珠泪流,教人羞耻向谁投?哥哥因甚赶无休?在他檐下过,怎敢不低头!。
(小生)叹一身钱无半文,无相识有谁是亲?(生)你说书内有黄金,何不看书,度日营生?。
更迟疑不离我门,打教伊皮开见筋。
(净、丑)休抗拒,休回应,休要恼着哥哥,转添恶忿。且随他意暂出门,朝夕我两人劝他回心。倘回心转意,那时请你归来,依然弟兄和顺。
(小生)听禀:祖父同生,念同胞之义,手足之亲。读书美意,他日显耀门庭。(背介)思省,岂知哥哥生怒嗔?信谗言教我无投奔。(净、丑)我每两个为你,劝得口干舌扁,倒说信谗言,难道我每倒是谗言?如今大哥要打自打,不干我事!(小生)将我赶出门,望哥哥息怒,暂且回心。
安享荣华,岂不念祖宗觅利艰辛!千重水面,虎口换出珠珍。你如今,海日攻书错留心。懒经求,不营运,待怎生?自今日不许再上我门庭!。
唐太宗是圣明之君,犹且杀建成。哥哥莫待祸临身,临渴怎生掘井?(生)若非兄弟说着事因,险些儿遭他毒性。(合前)。
听拜禀:令弟不仁,赎毒药害你身。兄弟见了痛伤情,哥哥自宜思忖。(生)舍弟是读书人至诚,无此事不须忧闷。(合)思之,祸福生死皆由命,果然半点不由人。
蓦忽闻知,两个心友临门,不觉心中欢喜。
(净、丑上。净)常言道,人无远虑,。
同胞至亲,更不知他因甚生嗔?朝夕长打骂,苦难禁。不敢怨兄,只恨我不能随顺。早晚拈香告神明,愿兄早早可回心。
(小生上)今生有幸,喜一身生长豪门。家传朱紫贵,世簪缨。诗书尽览,时未至龙门难进。一日里遇风云,那时衣紫作公卿。
(贴)劝君不听,切莫再三言。又恐官人生别见,反将恩爱变成冤。(合前)。
(旦)良药苦口,逆耳乃忠言。叹我儿大不信贤,几番劝解反埋冤。(合)难言,问甚日何时,得他心转?。
(贴)人情好歹非偶然,奈总是前缘。是则是官人没宛转,我娘行白当相劝。听时易言,不听后别作机变。休挂念,自临风对月消遣。
(旦)官人近日心恁偏,与兄弟结冤。每日与非亲同欢宴,把骨肉顿成抛闪。不听劝谏,怕迤逦日疏日远。长挂念,恐一宅分为两院。
奴家年少多聪慧,伴娘行宴乐游戏。昼永拈针指。(旦叫介)迎春!(贴)听帘前呼唤,不知有何言语?。
(末)谁是谁非,请不须再三提起,提将起恐伊羞耻。(合前)。
(丑)兄听因依,是吴忠把盔馔偷吃,适才的望兄不至。(合前)。
(净)兄饮一杯,但从今放开忧虑,兄有事弟当前去。(合前)。
(生)酬酢欢娱,拚今朝共伊沈醉,同携手步月归去。(合)逢知己,赛过关张管鲍的,切莫学割袍断义。
相邀结义的好兄弟,(见介。净、丑)兄弟望兄不来至,肝肠碎。(末)试向前排吃食。
行过柳堤,步入园内。(末)那一位解元何处?。
(末)东人富室豪门,论结交须谨慎。他人怎比得亲骨肉?久久见假和真。寻思及早回头省,莫把亲人如陌路人。(合前)。
吾家累代缨绅,我一身享现成。金玉满堂多豪贵,怎答谢父娘恩?奈嫡亲兄弟不和顺,却与非亲结义亲。(合)此事非容易,也算人生好恶,宿世缘分。
(小生)忠规,非直谅多闻善辈,何必异姓结义!(生怒介)就结义个异姓何妨!(小生)今一语轻交,他时驷马难迫。(生)休疑,此心独断无后悔。你这蠢东西,结义了这两个人,得他教导你教导也好,少不得学他些伶俐。(小生笑介)要他来教导孙荣。他教导出些什么来?小家子心低志低,这辈谄谀之人,还该疏远他才是,怎么倒去亲近他?难道是推不开嫡亲兄弟?。
吾朋友如龙卿有几。兼之子传贤齐。
兄弟怡怡乐有余,终日里玩史攻书。十载辛勤,一朝遭际,不负家传豪贵。
(生上)积善之家庆有余,传留下万卷诗书。性禀刚贞,胸怀仁义,更喜门庭豪贵。两字功名志未酬,藏珠韫玉且优游。家传阀阅经多载,世代簪缨知几秋。天谄诈,有刚柔,果然名字播皇州。家中财宝如山积,库内钱财似水流。卑人姓孙,名华,排行第一,祖贯东京人氏。曾攻诗史,未遂风云。喜得家道丰盈,尽可优游岁月。荆妻杨氏,妇道颇娴。侍女迎春,家规能守。有个同胞兄弟。唤做孙荣,从小是卑人抚养成人,今经一十八岁,未曾婚匹。一应家事,俱是卑人总理。他只在学馆攻书,见成安享。这也罢了。奈他性多执拗,才欠圆通。胸中之学,或者有余;户外之事,全然未晓。每每触忤卑人,屡加训责,他从无怨恨之心,奈绝无顺从之美。正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近来卑人结识得两个好友,一个是柳龙卿,一个是胡子传。此二人不但诗礼之儒,颇饶豪侠之气;又且知机识变,博学多能。物情市价,无所不通;官讼家常,何事不晓。与卑人相爱相亲,如同手足。卑人意欲结义他为兄弟。一来家中百事,商量有靠;二来要他教导孙荣,使他通些世务。昨日已曾对柳、胡二友说过了。也要兄弟孙荣在内,不免与兄弟通知。兄弟孙荣那里?(小生扮孙荣上)。
孙毕家富贵,东京住,结义两乔人。诳语谗言,从中搬斗,将孙荣赶逐,投奔无门。风雪里救兄一命,将恩作怨,妻谏反生嗔。施奇计,买王婆黄犬,杀取扮人身。夫回蓦地惊魂,去冫免龙卿、子传,托病不应承。再往窑中,试寻兄弟,移尸慨任,方辨疏亲。清官处乔人忘告,贤妻出首,发狗见虚真。重和睦,封章褒美,兄弟感皇恩。
(末上)铁砚毛锥,几年向文场驰逐。任雕龙手段,俯头屈足。浪迹浑如萍逐水,虚名好似声传谷。笑半生梦里鬓添霜,空碌碌。酒人中,聊托宿;诗社内,聊容足。惯嘲风弄月,品红评绿。点染新词别样锦,推敲旧谱无瑕玉。管风流领袖播千秋,英雄独。